那些食物對異界的靈魂原本就味如嚼蠟,現在更是如鯁在喉。“你是說這個邀請?”黑發的龍裔放下杓子,“你為什麽會這麽認為——恰恰相反,我想,我必須感謝你。”
“但你並不想接受它,對嗎?”凱瑞本溫和地問道:“是什麽讓你……厭惡自己?”
異界的靈魂微微翕動了一下嘴唇,但還是什麽都沒有說,他該怎麽說呢?凱瑞本對他真正的身份與作為不可能一無所知,不,或許就是因為他知道了,所以這個性情高潔,溫柔的精靈才會因為深重的憐憫之情而決定讓他加入到這個隊伍之中,而他排除了所有人(包括黑發龍裔自己)的反對,毅然決然地將他再次放置到自己身邊的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他們所要完成的任務如果能夠成功的話,將會是一份了不起並且難得的功績。
就如之前描述過的那樣,贖罪巫妖即便是在這個位面,克瑞瑪爾也是第一個,他沒有經驗可以汲取,也沒有同類可以借鑒,贖罪是怎樣的一個方式,是單純的為善,還是要加上除惡?而他之前所犯下的罪行,又需要贖還到什麽時候,什麽程度?誰也不知道,每當想到這一點,凱瑞本就會發自內心地顫抖,這就是代價,當生者放棄了與生俱來的權利與義務,將生命當做玩具與工具隨意拋擲的時候,就注定了他們將會用無數倍的痛苦與懊悔去洗淨骸骨與靈魂,只是他們之中,有些人已經是無路可走,而有些人則是對此甘之如飴。
但既然克瑞瑪爾已經得到了一個被救贖的機會,凱瑞本就不會放棄,只是黑發龍裔之後的道路顯然會變得更加艱難——想到這裡,凱瑞本就不會責怪他一開始的隱瞞,他還記得他在初遇到克瑞瑪爾的時候,他還是那樣的笨拙與虛弱,即便沒有英格威的提醒,或是佩蘭特的暗示,凱瑞本也能猜到這個小家夥選擇灰嶺只是為了躲避可能的猜忌與捕捉——他還在年少的時候就成為了巫妖,當黑發龍裔以一具骨頭架子的形態在外面搖晃的時候,不會有人將他與克瑞瑪爾聯系在一起,但他不得不以原先的面容和身形顛沛流離時,一旦被見到過他的人辨認出來,其後果用膝蓋想也能想的出來,糟糕的是,他還是一個生者的時候,見過他的人有龍裔,巨龍,與巫妖,他們不會如同凡人那樣,在一兩百年內就完成數代更替,即便有畫像留存,但有幾個人能夠憑借著畫像確切地辨認出一個自己從未見過的人,除非他們在有意誣陷。
但凱瑞本不相信克瑞瑪爾在灰嶺的表現都是虛假的,哪怕是有著說謊的部分,但就如凱瑞本以及他的父親,他的長輩所認為的,其中也有著閃光的本質,它們就像是被深藏在灰黑岩石中的水的結晶,在黑暗的地方,它們黯淡,毫不起眼,但在陽光下,它們璀璨的如同星辰,純淨的如同海風,而感性往往大於理性的精靈們,總是會因為那麽一點閃光的地方而不舍得將手中的頑石輕易拋棄——只是,凱瑞本將要做的事情,就猶如雕琢與敲擊,他要將曾經包覆在那顆年輕的心臟上的邪惡除去,隻留下那些值得人們珍惜的東西。
凱瑞本並不能說能夠代替那些受害者而原諒克瑞瑪爾,但當神祗的赦令落到他手中的時候,凱瑞本發現自己能夠想起的第一個人就是克瑞瑪爾。
“他曾經做過那麽多無比艱難的事情,”凱瑞本輕聲低語道:“那麽現在就是一個更為嚴峻的考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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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謀之神希瑞克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在他的神國裡,他是最強大,最完美,也是最無所不知的一個。他的分身沒有一絲一毫間斷地奔赴到各處,從無底深淵到極樂天堂,當然也少不了人類,獸人,巨人以及侏儒,矮人,還有令人憎惡的精靈們所居住的主物質位面,他的分身以各種各樣的形態出現,說話,行事,然後消失,他們或許偽裝成某個神祗的化身與聖者,前去轉達偽造的神諭或是扭曲原本的教義,也有可能暗殺掉一個德高望重,富足尊貴的長者,讓他的兒子為了他留下的一切爭鬥不休,又或者在恩愛的夫妻眼睛上撒上惡毒的沙子,讓他們頓時反目成仇,然後在母親的內心點燃火焰,教唆她殺死孩子和自己的丈夫。當然,最多的,還是賁臨到每個尊奉這位神祗的殿堂或是密室裡,傾聽信徒們的祈禱,為他們肮髒卑劣的行為出謀劃策。每個分身回到他身體裡的時候,都帶了希瑞克最為喜愛的祭品,像是分離的愛人在最後時刻留下的淚水,又或是嬰兒的聲帶,以及老人的牙齒,被自己的神祗拋棄,或是背棄了自己神祗的騎士與牧師的手指,它們被放在寬大的金盤裡,就像是人類慣於在宴席上看到的酒水美食,而希瑞克就那樣漫不經心地品嘗著它們,同時感受著分身帶回來的信仰之力——奇妙的是,不但是陰謀的得利者,就連受害者也會被抽走最核心部分的靈魂能量,它們糾纏在一起,落入陰謀之神黑而黏稠的本質裡,讓這個充滿了世間所有邪惡的泥沼漩渦變得越來越大。
希瑞克偶爾也會俯下身去,閉著眼睛,仔細傾聽其中幾個比較響亮的聲音,尤其是他的計劃相關的——他和泰爾,伊爾摩特以及羅薩達立下誓約的時候,並沒有錯誤地認為,這個秘密能夠被保持很久。事實也是如此,最先有所察覺的是生命之神安格瑞斯,不過安格瑞斯不但是個原初神,也是一個溫和但不失疏離的神祗,他從不直接插手到神祗們的爭鬥中去——希瑞克認為有可能是因為他們之中還有著一個獸人之神卡烏奢,誰都知道卡烏奢與安格瑞斯是死敵,就像他和晨光之神羅薩達。這樣說來,安格瑞斯與羅薩達攜起手來也不是那麽令人意外的事情。
一個盜賊的靈魂來到了希瑞克的面前,當他看到自己的神祗時眼睛中露出了恐懼的光芒,因為希瑞克所呈現出來的身軀是由無數的小甲蟲勾在一起組成的,它們密密麻麻,不斷地蠕動著,而頭部完全是個骷髏,眼窩裡有紅褐色的液體流出,一股無從探尋的力量碾壓著他,讓這個過於魯莽的靈魂受到了殘忍的折磨,他尖聲哭嚎,希望這能令得折磨者感到滿意,但希瑞克的化身之一放過他只是因為他要聽到有關於精靈們的情報。
克瑞瑪爾,這個名字讓希瑞克感到了一絲輕微的悸動,他從寶座上低下頭,盜賊之神曾經回報他說,他的兒子,葛蘭在無底深淵之中並沒有找尋到那顆巨龍之神本質的所在,希瑞克確定他沒有說謊,也沒有矯飾,或是誤導,但就陰謀之神的神職來說,他還是能夠從其中嗅到他所熟悉的馥鬱而腐爛的氣息,陰謀之神思考了一會,站了起來,他隻一轉身就來到了一處如同巨龍腸子一般曲折而廣闊的地方,這裡是個半位面,但已經非常地接近盜賊之神瑪斯克的神國了,希瑞克只等了不過一個吐息的時間,裹著如同無物的黑色輕紗,身姿曼妙的盜賊之神瑪斯克就以女性的姿態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向您致意,”瑪斯克說:“我尊敬的主人,”一邊深深地鞠了一躬,“瑪斯克隨時聽候您的吩咐。”
希瑞克懶得去理會瑪斯克——陰謀之神在神祗中從來沒有受到過歡迎,如果說之前的陰謀之神,還能說是原初神祗中的一員的話,那麽作為一個凡人而被神上之神艾歐一舉拔擢成神祗的希瑞克與他們之間根本就連一點微薄的同伴之情都沒有,但一定要說那個神祗最憎恨與厭惡他,不,不是羅薩達,而是一直表現的無比恭敬,溫順,聽話的盜賊之神瑪斯克。
在千年之前的動蕩時刻,盜賊之神瑪斯克曾經化身為一柄赤色的利刃,引誘與迫使希瑞克弑殺了落在地上的神祗,但他可不是為了希瑞克,或是地面上的和平,他只是想要從混亂中撈取可以讓自己變得更為強大的力量罷了——而希瑞克現在所有的陰謀之神的神格,神力以及神職就是他預定的獵物,只是他大概沒能想到,最後他竟然也會被一個凡人所利用欺騙,反而讓他劫走了豐美的果實。
“你知道我想要聽到什麽。”希瑞克說,然後旋轉鞋跟,輕輕一擊地面,一張鑲嵌著無數猙獰面孔的座椅從地下升起,讓他得以舒舒服服地坐了上去。
“矮人與侏儒們正在為您晝夜不停地工作,”瑪斯克說,同時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希瑞克的神色,當他意識到希瑞克想要聽到的不是這個消息的時候,他停頓了一下,說出了另一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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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戴爾那用他的尾椎骨托著他的頸椎,在脫離了假象與鬥篷之後,這位喜怒無常的半神巫妖只剩下了一根——是的,他在成為半神巫妖的時候,就選擇了自己的整條脊椎作為最後被保留的部分。
半神巫妖雖然數量稀少,但還是有的,畢竟主物質位面也已經存在了無數年。只是埃戴爾那還是第一個選擇了脊椎的不死者,其他的不死者多半選擇的都是自己的頭顱,雖然頭顱中沒有眼睛,沒有聲帶,也沒有珍貴的頭皮,荒涼的令人傷感,但這似乎仍然可以滿足大部分不死者對於生者時候的一些殘念;也有不死者選擇手骨,一雙手,在脫去了皮肉之後又小,又靈巧,不過與前一個一樣,仍然帶有濃厚的施法者習性——雖然他們現在已經無需用舌頭與牙齒來吟唱咒語,也無需用雙手做出施法手勢,但這幾乎已經成為了半神巫妖唯二的選擇。
但那樣未免太無聊了,埃戴爾那津津有味地和自己的弟子,也就是最小的克瑞瑪爾討論這個問題的時候,認為一根脊椎是比頭顱,或是手骨更好的選擇——看,首先要說體積,雖然脊椎很長,但它足夠纖細,頭顱不必說,就連手骨也未必有它蜷縮起來那麽小,而且脊椎還能夠被充作鞭子抽打敵人,或是假裝一個裝飾掛在牆壁上,也可以像是一條蛇,或是一隻蜈蚣那樣迅速地在人們無暇顧及的時候迅速逃走,最主要的是,對於半神巫妖最為重要的八顆寶石可以鑲嵌在骨節裡, 不不不,或許不是八顆,為了麻痹與迷惑敵人,埃戴爾那在每個骨節上都鑲嵌了閃爍著魔法光亮的寶石,從最明亮的紅色到最黯淡的灰綠色,還有不斷圍繞著他旋轉的粉色艾恩石,讓他看上去更像是一個王女或是公爵夫人佩戴在腰間的珠寶鏈子。
雖然埃戴爾那的弟子一致認為,只是因為埃戴爾那在剛剛成為半神巫妖的時候,接受了另一個半神巫妖出於無聊的好奇心的拜訪——從而被那個只有著一對手骨的半神巫妖微妙地刺激到了而已——那個半神巫妖可能囤積了一整座塔的手套,他拜訪埃戴爾那那天,恰好戴著一雙滿是亮晶晶粉色堅石與雪白蕾絲的手套。說真的,那天塔裡的巫妖和灰袍,幽魂們都找了各種理由躲避出去,不管怎麽說,太亮了。
“主物質位面的空氣真是令人心曠神怡。”無底深淵的惡魔主君,烏黯王子格拉茲特說。他站在召喚的陣圖裡,黝黑的身軀幾乎佔滿了整個空曠的房間,如果埃戴爾那還是個生者,可能已經在被迫的親密接觸中變成了牆壁上的一塊油膩的黑影,但幸而如今的半神巫妖只需要很小的空間。
“您離開的似乎也沒有很久。”埃戴爾那說。
“總是。”格拉茲特立刻糾正了一下自己的說法,對於埃戴爾那的些許無禮,惡魔不以為意,一來埃戴爾那是個他更願意做朋友,而不是做敵人的人,另外就是他和埃戴爾那也有很長一段時間的交情。
從埃戴爾那還是隻小黑羊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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