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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上午十點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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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利阿諾在兄長的呼喊中憤怒而驚恐地睜開眼睛,映入淺褐色虹膜的最後一個景象是伯納多?班迪尼手中高舉的屠宰刀。
他連舉起手臂抵擋,或是發出最後一聲咆哮和詛咒的機會都沒有。
班迪尼的力氣很大,屠夫的謀生工具就像一把真正的武器那樣筆直地劈進了美第奇次子俊秀的額頭;與此同時,站在被害者另一側的年輕帕奇握緊了從袖子中拔出的小左手劍,像突襲斑馬的鬣狗那樣凶狠地抓住了朱利阿諾的背脊,他毫不停頓地刺了又刺——在伯納多。班迪尼確認了朱利阿諾的死亡,繼而小心地喚醒因為緊張或是激動完全無法控制自己的朋友之前,左手劍刺入的次數已經足以製造一隻撈取通心粉的大篩子。
帕奇頭暈目眩地站起來,殷紅滾熱的液體浸透了淺色的天鵝絨,除了朱利阿諾,這個可憐的犧牲品流出的血之外,還有他自己的——無意間在自己大腿上製造了一條細長傷口的謀殺者仍然被激烈的情緒和豐富的幻想驅動著,暫時感覺不到太多痛苦,他面孔肌肉扭曲,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像隻略嘗血腥後的禿鷲那樣急速不定地左右張望,在一片混亂的人群中尋找今天的第二個目標。
美第奇的隨員和好友們撲向祭台,但人群中的刺客迎上了他們。大理石的祭台前,洛倫佐獨自面對著三個卑劣的謀殺者:一個是主祭,他抓著鑲滿寶石的銀聖物盒作為防禦,另一隻手不熟練地抓著一把寬匕首,神情緊張;而已經扔掉了祭祀用品的助祭擔任著主犯的角色,他們身材高大,頭巾遮蔽下的五官粗陋不堪,握著左手刺和短刀的姿勢十分相近,洛倫佐想起來了,其中一個正是帕奇家族的武術教師,在某場馬上比武中朱利阿諾曾與其有過一次短暫的衝突。
洛倫佐想要找到自己的弟弟,但刺客們顯然已經從不怎麽順遂的開頭中恢復過來了,他們凶猛地撲向美第奇的家長,武器在燭光下閃閃發亮,渴望著尊貴的血液;手無寸鐵的被謀殺者隻得揮動披風,讓它纏繞在手臂上,用以顯示奢侈與身份的披風在平時總是顯得沉重而又不便,現在卻成了盾牌的最佳代替品。
靠近祭台的人們發出尖叫,一些勇敢的人拔出武器,更多的人則不顧一切地想要逃跑,而後面的人根本弄不清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好奇心重的拚死向前,明哲保身的全力後退,一時間場面混亂不堪。
洛倫佐和謀殺者的纏鬥還在繼續,拿慣了羽毛筆與聖水壺的手揮舞武器的時候不免會顯得笨拙,自然被美第奇當成了最佳突破口。一個酒水壺被他踢飛,砸向慌亂中被掉落的聖體布纏繞住雙腳的神甫,後者慘叫一聲,向後倒去,砸翻了放置蠟燭的高鐵架和讀經台,鐵架上的蠟燭飛了出去,幸而多半落在了潮濕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只有少部分引燃了垂掛在牆壁上的少許絲綢。
火光倏盛倏滅,此時只有自玫瑰窗投入的淡金色陽光為空曠的大教堂照明——按照大教堂的設計,接近正午時分的時候,幾乎所有的光線都會集中於祭台。明亮的光以肅穆莊嚴的灰色石材為背景,清晰地剪切出白衣的執事與紅衣的美第奇,他們分隔在覆蓋著三層亞麻布的大祭台兩端,充滿了瘋狂與仇恨的彼此對視,因為緊咬牙關而板結的肌肉在面孔上投下異常濃重的陰影。
余下的兩名刺客要比神父專業的多,
他們步伐輕盈,武術高超,彼此間的合作極為默契,如果沒有堅固柔韌的鎖子甲和美第奇及時抓起的鐵質燭架(他的佩劍在倒下時不慎落在了祭壇下),也許他們早已完成了任務——一到兩下著實無法躲避的猛擊穿透了細密的鍍銀鐵環,破損的金屬小圈連同劍尖一起深深地嵌入洛倫佐的身體,鮮血奔湧,但出於憤怒與緊張中的美第奇家長根本無暇顧及,直到兩個終於擺脫了敵手的隨員衝上祭台接應。“朱尼呢?!”洛倫佐敏捷地抓住了隨員投擲過來的長劍,在抽出武器的時候大聲問道。他看到樞機主教拖著寬大的法衣驚慌失措地消失在大門邊緣,也看到畫家兼密友列奧納多納嚴肅的面孔在柱子後一閃即逝,卻始終無法在數千紛亂的腦袋和臂膀中捕捉到朱利阿諾那件繡著金色盾徽的血紅色天鵝絨鬥篷。雖然他一再想要說服自己朱利阿諾已經逃離了危險,但他了解自己的弟弟,如果朱利阿諾安然無恙的話,他決不會置處於生死關頭之中的兄長於不顧。“天主聖母瑪利亞啊,”他在心中狂熱地祈求道:“請讓他只是受傷,只是受傷,不是死——哪怕失去了一條手臂或腿也好。”
沒有人或神回應他,更多充滿敵意的刀劍林立而起,以侍奉樞機主教拉法埃洛?迪?裡阿裡奧迪為名進入教堂的教士們拉下神聖的頭巾,顯露出屬於外邦人的面孔,他們揮動武器,在處於恐慌的人群中毫無顧忌地開辟出一條血腥的道路,直撲洛倫佐德美第奇。
忠誠的部屬緊緊地抓住了洛倫佐的手臂,半強迫地拖著他向空曠的祭台後方撤退。
聖瑪利亞?德爾?弗洛雷大教堂裡不設座椅,僅有低矮的跪凳,四壁空曠,沒有任何可供利用的遮蔽物,而後門從來就是緊閉並上鎖的,入口則被敵人牢牢掌控——但隨員之一旋即發現聖物室的門居然開著。他們不假思索地裹挾著洛倫佐衝進了可以說整個教堂最為堅固、隱秘的房間,它有著兩扇沉重得異乎尋常的青銅大門,忠誠於美第奇家族的人們耗盡了最後一絲力氣,才終於將其關緊,放下沉重的門閂。
被強行推入房間深處的洛倫佐甩開抓住他的隨員,撲在堅硬的金屬浮雕上,眼睛與嘴唇緊貼著那道狹窄的縫隙,他先是呼喊著自己的弟弟,而後是自己忠誠的朋友——他們自願擋在聖物室的門前,為正在關門的同伴爭取時間。
回答他的只有帶著陌生口音的辱罵與叫囂,還有武器劈砍在大門上的聲音。
隨員們沉默著,竭盡全力地壓製住美第奇的家長,他們之中不止一個看到伯納多?班迪尼的刀子是如何砍開朱利阿諾德美第奇的頭骨的,如果聖母垂憐,他能夠從那種可怕的傷害中逃脫,弗朗西斯科?德?帕奇的多次猛刺也已經斷絕了最後的希望。
洛倫佐兩眼模糊,精疲力竭,他覺得焦灼、乾渴,渾身的血液似乎都化作滾燙的火焰衝出口鼻,他的理智已經消失,復仇的渴望取代了一切欲念……就在隨員們考慮著是否要將他打暈的時候,他的身體在一陣強有力的痙攣後陡然坍塌。
隨員們驚慌失措,他們拉開洛倫佐緊身上衣的領口,好讓他呼吸順暢。翻來覆去地以觸摸的方式檢查他不斷顫抖的身體——從門縫中滲透出的一線光芒完全沒有辦法滿足人類的眼睛,但聖物室裡既沒有窗戶也沒有引火的燧石和蠟燭——大教堂雖然建成不久,但因為有著美第奇源源不斷的財力支持,嶄新的聖物室中仍然堆滿了珍貴無比的聖人遺物(聖骸),冠冕,權杖,聖杯聖像,畫像和抄本,香料,彩繪手稿、掛毯、貴重金屬……謹慎的神仆們不會允許這裡出現任何隱患。
最後還是某個細心的家夥在他的脖頸左側上找到了一道狹長的切割傷,傷口超乎尋常地腫脹和滾燙,周圍濕漉漉的。這時候他們才發現洛倫佐正在大量地出汗,隨員之一,叫做安東尼奧的,不假思索伏下身體,靠近了洛倫佐,想為他吸出毒液。
“這無濟於事。”
身後響起的聲音讓所有的人都嚇了一跳,幾個年輕人驟然轉過身去,將美第奇的家長擋在身後,同時握緊了匕首或是短劍。
站在黑暗中的人移動腳步,他打開手掌,手掌裡圈著一個小玻璃瓶,微弱而清晰的碧綠光芒照亮了他形狀奇特的指節與深刻的掌紋。“無需緊張,美第奇的年輕人。”修士用美第奇們所熟悉的佛羅倫薩方言說道,他用另一隻手拉下頭巾,“這只是磷粉,一種會發光的粉末,閱讀過於古老的圖書時可以避免它們受到強光和火的損傷;它沒有什麽太大的危害……”修士作了一個微妙的停頓,而後繼續向前走了兩步,完全無視那些逼近喉嚨和胸膛的刀劍——他彎垂脖子,用一種難以言喻的眼神觀察著在痛苦中咻咻喘息的洛倫佐.德.美第奇:“至少,比美第奇的血液更和善一些——這種毒液會殘留在傷口和附近的凝塊裡,如果貿然去吮的話,除了枉自送掉一條寶貴的生命之外,別無他用。”
他謙恭地放低身體,讓可怕的綠色光芒照到垂死者的臉上,聚精會神地搜索著每一個細節:“看,他大汗淋漓,呼吸增快,打寒顫,口舌強直,”他興致勃勃地說道:“這代表毒液已經進入他的血管,或許再過一會就能進入心臟,在那兒它能發揮出最大的功效——他會全身抽搐,呼吸困難,心跳減緩。如果那樣的話……”修士抬起頭,說出結論。
“那樣的話……他必死無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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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天后。
洛倫佐.德.美第奇站在維奇奧宮側翼的二層走廊上,俯瞰供修道院院長和行政長官宣讀文告的會場,那裡正在宣讀傑克普.德.帕奇的死刑判決,他在穿越羅馬尼阿的時候被那裡的人抓住送回佛羅倫薩。
帕奇家族的謀叛結束的要比開始還要快,佛羅倫薩人並不支持他們——盡管傑克普.德.帕奇曾經高喊著“自由”“人民”穿過整個城區,但他能得到的唯一回答就是“球”;它們的另一個同謀,比薩大主教薩爾維亞提自以為是地率領著一群佩魯賈雇來的雇傭兵,握著教皇西斯圖三世的手諭企圖以此控制佛羅倫薩政府的時候,被“正義棋手”塞斯利.彼特魯和政府的其他官員抓住,隨後與赤裸裸的弗朗西斯科?德?帕奇(人們找到他時,他在帕奇宮自己的房間裡,休養那條在刺殺朱利阿諾不慎誤傷的大腿)一起吊死在執政宮的窗戶外面。
大主教倒是衣冠整齊,他被反綁雙手扔下去之後還在弗朗西斯科?德?帕奇的身上咬下了好幾塊肉。
除了他們之外,帕奇家族的另外幾個主謀也被吊在了旁邊,美第奇的禦用畫家波莫利奇在一邊用炭條和木板做速寫和記錄,他將會細致地描繪下他們的死狀,爾後巨細靡遺地轉移到一旁已經塗刷著灰白色石膏粉的牆壁上。
這可以說是一個遲到的警告,也可以說是一個慘痛的勝利。
傑克普被掛在吊索上掙扎的時候,人們歡聲雷動——這個月他們興奮的猶如迎來了又一個施洗約翰節(佛羅倫薩的主保聖徒)。
一批批的人湧進美第奇宮,向洛倫佐表示忠誠,之後便像取得了某種資格那樣,成群結隊地在街道上遊蕩,搜索自己看見,聽到,想到的目標。凡是和帕奇家族有關的人都倒了大霉,他們的資產被掠奪,住所被強佔,妻子孩子被侵犯,本人則被扒下身上的衣服後進行閹割,然後吊死……連續三個星期,半個佛羅倫薩處於腥風血雨之中——“死亡已經不足為奇,街道上到處都是男人的生殖器。”有人如此記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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