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邵臉sèyīn晴不定地看著信,一行小字似乎總也看不夠,信中的墨跡運筆如刀,字字剜心,唐邵幾乎要支撐不住,一副快要癱下去的樣子。
不死不休!
這柳乘風,果然要動作了。
隨即,唐邵的心中已經升騰起滔天大怒。
這個瘋子,瘋子……
耳邊仍傳出家眷的低泣聲,唐邵不禁有些心煩意燥,怒喝一聲:“哭什麽哭!大夫呢,請了大夫來嗎?”
花廳裡的唐家家眷,泣聲戛然而止,一個仆役道:“老爺,已經去請了。”
唐邵冷著臉,道:“是誰陪著少爺出門的?過來,把事情講清楚。”
一個唐曉的長隨小心翼翼地站出,低聲下氣地道:“少爺今個兒和趙家、胡家的幾個公子去雲霄閣吃酒,小人在雲霄閣外頭候著,原本以為不會出事,後來雲霄閣裡突然傳出聲音,小人感覺不對,立即要上樓去看,卻被幾個錦衣衛攔住,說是什麽錦衣衛辦事,這時候,恰好聽到公子……公子……”
唐邵又是大喝一聲:“柳乘風,我和你勢不兩立!唐忠,來書房。”
唐邵再不看唐曉一眼,背著手匆匆離去,這唐家上下仍舊是亂成了一鍋粥,月sè下的唐邵,臉sè越來越凝重,柳乘風這麽做已經表明了立場,朝廷裡的抨擊,柳乘風不怕。
可是事到如今,唐邵還能怕嗎?長子被打成這個樣子,他已經不能退縮了。
到了書房,唐邵狠狠地捉起桌上的鎮紙摔在地上,旋即落座,惡狠狠地道:“豎子欺人太甚!”
唐忠沒有說話,只是乖乖地站在案牘下,雙目微闔,一動不動。
唐邵抬起頭,咬牙道:“那個朱讚也不是什麽好東西,讓老夫來做馬前卒,他們卻是坐看好戲,哼!”
發了一會兒火,唐邵終於冷靜下來,事到如今,既然已經沒有退路,只能和柳乘風硬拚到底了。
他慢悠悠地道:“這不是我們唐家一家的事,你立即去給朱府那邊傳消息,讓朱shì郎想一想辦法,大家坐下來商量商量,做好應對。”
唐忠道:“是,老爺。”
唐邵又道:“快去傳信吧,不要耽誤。”
唐忠匆匆出去。
唐邵仍坐在這椅子上,一動不動,過了一盞茶功夫,一個仆役前來稟告,道:“老爺,大夫來了。”
唐邵問:“如何?”
“斷了一條tuǐ,接骨也已經遲了,只怕……只怕……要落個……”
書房裡,砰的一聲,傳出茶盞摔碎的聲音。
“過幾日,把大少爺送到城外的莊子裡去好好養傷,夫人……也隨他一起去。”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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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啪啪……
深更半夜,叩門聲倉促凌亂。
朱府的門房睡眼惺忪的打開門縫,口裡發出不滿的聲音:“拍什麽拍!深更半夜的,作死嗎?”
拍門的是唐忠,唐忠瞪了這門子一眼,這門子倒是認得他,立即笑了,道:“原來是唐大哥,這深更半夜的……”
唐忠沒心思和他寒暄,毫不客氣地道:“去,叫你們老爺……”
門子道:“老爺已經睡下了,現在叫醒他只怕要生氣的。”
唐忠沒好氣地道:“休要囉嗦,出大事了。”
門子再不敢怠慢,自去上報給管事,管事去將朱讚叫醒,深更半夜的,朱讚自然呵罵了幾句,卻還是趿鞋披衣到了花廳,這唐忠畢竟是唐邵的人,深更半夜來傳話,想必真的出了什麽事。
喝了一口茶,朱讚的頭腦清醒了幾分,沉聲道:“出了什麽事?”
唐忠道:“我家大少爺被錦衣衛打斷了一條tuǐ,這裡還有一封書信,請大人過目。”
朱讚接過書信,隻略看一眼,臉sè驟然大變。這時候,他不得不表現出一點義憤出來,怒喝道:“這柳乘風好大的膽子,你家大公子如何?唐府尹怎麽說?”
唐忠決口沒有提唐曉的傷勢,他心裡清楚,朱讚只不過寒暄一問而已,真正想問的,是後一句話,唐忠道:“我家老爺說了,事到如今,誰也沒有退路,柳乘風非死不可,若是再讓他留在世上,老爺和大人人等,誰也別想有好日子過,一旦事情敗lù,大家都得擔著乾系,所以請大人拿出個辦法來。”
朱讚眯著眼,陷入深思,方才的一點兒睡意,此刻全部煙消雲散,他沉吟了片刻,道:“好,我自有主張,你回去告訴唐府尹,咱們福禍與共。”
等唐忠走了,朱讚又立即叫來了人,吩咐道:“去,拿著本大人的名刺,把方大人、鄧大人、劉大人全部知會一遍,上次來了咱們朱府的,一個也不要落下,告訴他們,要出事了。明兒下朝之後,朱某人在府上備上了清茶,請大家來品嘗一二。”
深更半夜去攪人清夢,朱讚也是沒有辦法,這件事,他不可能一個人來拿主意,也絕不可能讓自己在這兒衝鋒陷陣,讓他們清閑。大家都是一條線上的螞蚱,自然要群策群力才好。
朱府立即派出了幾十個小廝,連夜去各家遞上名刺,而朱讚則又去睡下。
其實朱讚這個時候心裡未嘗沒有幾分歡喜,順天府的唐邵在這件事上頗有些搖擺不定,現在柳乘風這麽一鬧,唐邵只怕要拚命了,這樣也好,唐家公子斷了一條tuǐ,也讓大家夥兒看看,事到如今,誰也別想脫身,大家只有一鼓作氣才有活路,否則唐家公子就是榜樣。
與此同時,整個煙花胡同百戶所裡也是燈火通明,一個個校尉出入,柳乘風、王司吏、陳泓宇、老霍等人都沒有睡,整整熬到子夜,不過一個個消息這時候也已經傳過來,其實唐忠從唐家出來的時候,就已經安排了校尉盯著,等唐忠到了朱府,朱府那邊在一炷香之後又派出了許多人手連夜出門,這些人也都已經被盯上。
一個個盯梢的校尉,已經報來了消息。
戶部給事中鄧健、禮部主事劉希、刑部掌固王成……
這一個個名字,都由柳乘風寫在紙上。
林林總總,居然有二十人之多,這些人要嘛散布在六部,官職未必顯赫,可是權利都是不小。
柳乘風都不曾想到,這件事的幕後居然有這麽多人,不過柳乘風仍然生出了幾分僥幸,因為這名單之中並沒有大學士李東陽,若是朱讚去給李東陽下了拜帖,只怕這件事就不簡單了。
一邊的王司吏,臉sè也有點兒發青,這名單中的人物有不少,他也有一些耳聞,雖然不至於手眼通天,卻也算是位列津要的人物。
倒是陳泓宇和老霍二人實在,臉上看不到什麽喜怒,他們和王司吏不同,王司吏是動腦子的,他們是賣力氣的,反正沒什麽可想,只聽柳乘風吩咐就是。
待所有的消息全部報上,柳乘風拿起這份名單,隨即朝王司吏道:“王司吏,查查看,這些人有什麽共同點。”
王司吏苦笑道:“大人,只怕不必查了,戶部右shì郎朱讚是京師人,還有幾個認得的也是京師人士,倒是順天府府尹是天津衛人,不過可以確認,這些人多半是鄉黨。”
鄉黨……
柳乘風眯起眼睛,慢悠悠地道:“這麽說,這些人在京師都有生意?”
王司吏道:“今兒下午,小人已經叫人去查過了,比如戶部右shì郎確實有兄弟在做生意,還有順天府的府尹唐邵在迎春坊裡似乎也有不少的產業,不過好像一直是一個叫唐忠的忠仆打理。”
柳乘風頜首點頭。
其實打斷唐曉的tuǐ並不是柳乘風得了什麽失心瘋,吃了沒事做喜歡打人tuǐ玩。打斷唐曉的tuǐ是要亂唐邵的方寸,唐邵的方寸一亂,他的背後也一定會方寸大亂。而這時候就是柳乘風的機會了,至少暫時他佔據住了主動,至少把這些隱藏在幕後的人全部揪了出來。
柳乘風眯起眼,慢悠悠地道:“陳總旗。”
陳泓宇道:“大人有什麽吩咐。”
柳乘風道:“帶人給我四處去打探,這些人在京師都有什麽生意,不得有誤。”
陳泓宇道:“卑下這就去打聽。”
柳乘風不禁失笑道:“深更半夜,你去哪裡打聽,清早再說吧。”
陳泓宇卻是搖頭,道:“大人,咱們衛所打聽事情並不是一定要去大街上, 只要叫上兄弟去各家百戶所問問那些夜裡當值的兄弟,說不準也能打聽出一點消息。”
柳乘風想不到原來有這麽個打探的辦法,又不禁笑了,倒是很認同陳泓宇的話,其實錦衣衛就是這京師的地頭蛇,這點兒消息還真不在話下,便道:“你去吧,打聽出什麽立即回報。”
陳泓宇二話不說,立即去了。
柳乘風的目光又落在王司吏身上,道:“王司吏,清早的時候,你得去北鎮府司走一趟,還有各家千戶,都要先打聲招呼,這件事雖然不必他們出頭,可是到時候要動手了,難免要讓他們幫襯一下。”
王司吏也不知柳乘風動手是什麽意思,不過打招呼卻是肯定不能免的,笑呵呵地道:“大人放心,學生天亮後就去。”
柳乘風伸了個懶腰,道:“至於老霍,今夜先去歇了吧,明日和我還有事做,今夜我就在這裡留宿,一有風吹草動就叫我起來。”
說罷,柳乘風打了個哈哈,去後院花廳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