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佑樘的臉色已是緩和下來,輕松自如的站起,道:“正午要到了,朕的粥也不知熬製好了沒有,來人,盛一碗來,不,兩碗,讓柳愛卿也嘗嘗。” 朱佑樘絕口不再提寧王的事,畢竟這也算是宗室之間的醜聞,若不是非柳乘風不可來辦這件事,朱佑樘是絕不可能向柳乘風提及。既然柳乘風已經滿口應下,朱佑樘也就放下心來,他倒是想來看看,這柳乘風到底有什麽辦法能在這十日之內讓太子的學問更進一步。
至於賜粥,不過是朱佑樘臨時起意罷了,反正他這粥也是按著柳乘風的藥方熬製的,柳乘風在藥方中稱作八寶桂圓粥,不過朱佑樘卻是自己改了個名字,叫延年粥,這是稱讚此粥有益壽延年的功效。
柳乘風若是知道這些,想必早已忍不住偷笑,皇帝拿八寶粥當寶,以為真有什麽很大的功效,是什麽比靈芝、鹿茸還要滋補的神藥,其實這八寶粥只不過營養還算豐富,特別容易吸收而已,對那些身體康健的人用處並不大,可是對朱佑樘這種氣弱體虛之人卻有奇效。
好歹也是皇帝賜粥,柳乘風倒是想嘗嘗這紫禁城裡熬製的八寶粥是什麽味道,待小太監們將粥端來,柳乘風也毫不客氣,拿起杓子便吃起來。
這味道……其實也不過如此。
柳乘風有些失望,不過這時候天色已到了正午,柳乘風腹中饑腸轆轆倒也顧不得什麽,狼吞虎咽的將這粥吃完,便起身道:“陛下日理萬機,微臣不敢打擾,這便告辭。”
朱佑樘拿了絲巾擦了嘴,道:“把你那安神的藥方給朕留下,朕要試一試。”
柳乘風頜首點頭,邊上已有小太監給他端來文房四寶,柳乘風沉默片刻,隨即開始落筆寫起藥方,能不能治好,他只有六成的把握,不過六成已經足夠了,柳乘風不信,自己多管齊下,這皇帝的失眠症會如此頑固。
過了片刻功夫,一張藥方便寫成了,柳乘風擱下了筆,朱佑樘饒有興趣的道:“來人,拿來給朕看看。”
立即有小太監將藥方呈上,朱佑樘先是看了這蒼勁秀氣的字,不由叫了一聲好字,道:“年紀輕輕,能有如此成就,已是很難得了。”
柳乘風寫的字越好,書法的造詣越高,朱佑樘心裡就越是舒坦,原因無它,方才柳乘風大肆吹捧了他仿王羲之的作品,越是懂行的人才越有眼力,說明他朱佑樘的行書越好。朱佑樘在行書方面總有點兒不太自信,今日被柳乘風一吹捧,這自信心也就膨脹了。所以才擺出了一副行家的樣子,用教訓後輩的口吻來點評一下柳乘風的書法。
柳乘風自然摸透了朱佑樘的心理變化,微微一笑,道:“與陛下相比,微臣的字實在登不得大雅之堂。只是可惜……”柳乘風說罷,一副惋惜的樣子搖搖頭。
朱佑樘含笑道:“可惜什麽?”
柳乘風做出一副驚恐的樣子,道:“微臣不敢說。”
朱佑樘道:“在朕面前有什麽不敢說的,你但說無妨,便是說錯了話,朕也赦你無罪。”
柳乘風一肚子壞水的道:“可惜陛下是皇帝,若陛下不是皇帝該有多好。”
這一句話顯然是大逆不道了,朱佑樘的臉色微微一變,雙眉不禁沉起來,想要發作,可是還尚存著幾分理智,想到方才的許諾,深吸口氣。
柳乘風心裡卻是呵呵的笑,他突然發覺,自己這順竿子往上爬的功夫還真犀利,和皇帝打交道其實就和泡妞是一個道理,該得寸進尺時得寸進尺,
一點都不能猶豫的。心裡偷笑罷,柳乘風做出一副沉痛的樣子繼續道:“若是陛下不是皇帝,微臣便是無論如何,今日見了陛下的字,也要拜入陛下的門牆,學習這行書之道不可。只可惜陛下是天子,日理萬機,高不可攀,微臣也隻好作罷了。” 饒是柳乘風臉皮厚,說出這句話出來也覺得自己有點兒太無恥。
可是柳乘風的話音剛落,朱佑樘不禁笑了,那方才的不悅之色立即煙消雲散,心裡想:“原來如此,朕還道他為什麽說這般大逆不道之詞,原來此人是對行書太癡迷了,今日見識了朕的行書一時忘乎所以,所以才露了自己的癡相。這樣的人說出來的話才是至真至誠,換做是別人,誰敢到朕面前說這種話?”
不知不覺的功夫,朱佑樘居然發覺他對柳乘風的好感又增添了幾分,柳乘風的身上,既可以看到果敢勇毅的親軍氣息,又可以看到那種食古不化略帶幾分呆氣的讀書人氣質,這樣的人,很合朱佑樘的胃口。
“天下允文允武的人本就不多,此人這般年輕,或許將來可以留給厚照……”一個念頭從朱佑樘的腦海中冒出來,朱佑樘不由失笑,心裡想:“若是在半月之前,朕這樣想倒是不錯,可是現在朕的龍體已漸漸恢復,時日還多的是,又何必這麽急著處置自己的後事。”
沉默片刻之後,朱佑樘又冒出了一個念頭,隨即慢吞吞的道:“朕念你的誠心,讓朕指教你一些行書技巧也未嘗不可……”
“啊……”柳乘風原本只是想趁機給這皇帝老兒灌點迷魂湯,誰知道朱佑樘居然當真有應允的苗頭,若是自己能跟著皇帝學寫字,那不就成了真正的天子門生?古往今來,能有個皇帝做老師的人一個都沒有,指不定能牛叉到什麽地步。
“只不過……”朱佑樘含笑:“只不過這事兒等到了宗室們比試了學問之後再說吧,朕現在沒有這個興致。”
柳乘風心裡不由腹誹:“做皇帝的果然夠陰險,這是將自個兒當成了驢子,在前面吊了一根胡蘿卜,讓自己替他努力辦事呢。”
不過有希望總比沒有希望好,能做天子門生,這比官升三更風光體面,皇帝可以有許多老婆,有許多兒子,卻未必能有許多學生,柳乘風若是做了這學生,那也算是盤古開天地以來的頭一個,這樣的好事打著燈籠都找不到。
“好,一言為定。”柳乘風也不謙虛客氣,生怕朱佑樘反悔似得,很無禮的道:“那麽微臣就先告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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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夜裡,紫禁城裡朦朧宮燈懸掛的到處都是,朱佑樘今日特意沒有去皇后那裡,就在這偏殿裡睡下,按著這藥方的辦法,他已經吃過了一碗藥,這些藥有不少朱佑樘都認得,不少太醫也曾開過類似的方子。
喝過藥後,朱佑樘不禁喃喃道:“這柳乘風的藥也並不稀奇, 和那些太醫開的又有什麽區別。”
不過吃藥只是第一步,這藥方還說了,吃過了藥要用溫水泡個澡,朱佑樘早已命人準備了溫水,沐浴一番,整個人披著一件寬大的道服舒適的回到小殿,沐浴之後,整個人倒是有了些許的睡意。朱佑樘心裡暗暗奇怪,難道洗澡能治朕的失眠症?
他心裡閃出一絲狐疑,而這時候,小太監們已經開始點起香了,這香叫熏香,也是按著藥方來的,說是能幫助人入睡,朱佑樘深深吸一口,卻反而覺得來了幾分精神,心裡就越發狐疑了。
不過他對柳乘風多少已經有了幾分信任,接著便由著小太監寬衣解帶,躺在竹榻上,屋子裡香氣嫋嫋,渾身乾爽的朱佑樘已經有了幾分倦意。
不過……仍舊是睡不著,總是感覺這心裡還有心事。
“也不知那雲州的蝗災是不是緩解了,戶部那邊的賑災糧款發過去了沒有?”如往常一樣,朱佑樘又開始胡思亂想了,往往這個時候,他會越來越精神,最後翻身起榻,叫人拿一些懸而未決的奏書來看。
“不成,越來越沒有困意了。”朱佑樘的心裡有些急躁,看來只能用那藥方裡的最後一個法子了。
躺在竹榻上的朱佑樘深吸口氣,隨即用低若蚊吟的聲音開始念起來:“一隻東廠死太監,兩隻東廠死太監,三隻東廠死太監……四十五隻……”
伺立在竹榻角落的一個小太監聽到這聲音,不由打了個冷戰……
而這時候,一陣呼嚕聲自竹榻上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