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鐮的思量不是沒有道理,看上去這—次鬧事的雙方一個是藩王,一個卻只是千戶侯爵,只看明面上的力量,絕對是靖江王府佔了優勢,可是大明沒有外姓就藩的先例,一個錦衣衛千戶卻能敕為萬戶侯,這本身就有另一番的深意。
先看看,看看靖江王府會有什麽動作,看看朝廷怎麽看待這場官司,再看看萬戶侯到底是什麽背景,半個月後自然會水落石出。
陳鐮計議定了,自然變得謹慎起來,巡撫衙門對廉州發生的事似乎並沒有過問的意思。
而與此同時,整個靖江王府卻是亂作了一團。
靖江王一系早在廣西扎根,延續四代,枝葉繁茂,在這廣西有著極大的權威。
可是這一次卻讓靖江王府沒有絲毫的準備,廉州那邊的田莊居然被萬戶侯給抄了,不只如此,還搭上了一個朱善。
靖江王府的親族如今已經超過了一百多人,這麽多口人單靠封地是不夠的,畢竟藩王不比其他人,排場要大,出入也有應有的禮儀規定,甚至逢年過節,各種迎送的花費也是不菲,所以早在三十多年前,靖江王府就打上了其他府縣的主意,只是他們畢竟比不上那些與宮中關系更近的藩王,人家敢明目張膽地侵吞土地,靖江王府與宮中的關系卻不是很牢靠,一百年前是一家,這東西畢竟不是很靠譜,所以靖江王府的動作一向是小心翼翼,只有這一次,靖江王府抓住了機會,一舉獲得了不少好處。
原以為只是個萬戶侯而已,管他是什麽來路,在藩王面前總要服軟,可是不曾想人家不但不好欺負,還是個狠辣的角sè。
一個朱善不過是旁系子弟還不值得整個靖江王府為他奔走,不過事情到了這個田地,若是不救出朱善,靖江王府的臉還往哪裡擱?
據說田莊現在已經被查封,一車車的糧食全部運去了廉州府,一向溫和的靖江王勃然大怒,砸壞了一個茶盞。王府裡的下人這幾日也感覺到了不同尋常的氣氛,一個個夾著尾巴不敢做聲。
清早的時候王府裡的趙先生行sè匆匆地回了王府這趙先生乃是王爺身邊的紅人,管著整個王府多處的田莊,據說前幾日他去了廉州一趟,回來時臉sè很不好。
靖江王這幾日都沒有睡好,所以起得也遲了一些,雖然已經有人通報過不過趙先生在廳裡還是等到了日上三竿,趙先生雖然臉sè不好看,卻也是極有耐心,一邊喝茶一邊若有所思。
靖江王姍姍來遲他的臉sè同樣是鐵青,如今的靖江王剛剛滿了五十大壽,須發已經白了不歲,體態臃腫,膚sè倒還不錯。
只是那一對細長的眼睛下卻是眼袋漆黑他行sè白匆地進了廳堂,眼睛落在趙先生的身上,趙先生要起身行禮,靖江王只是朝他壓壓手示意他不必多禮。
靖江王進來之後,立即有shì女端來默爐默爐內檀香嫋嫋,散發出定人心神的香氣。
靖江王喝了口茶,肥碩的臉並沒有看出喜怒,良久之後,才道:“巡撫衙門那邊怎麽說?”
靖江王說話時,語氣平淡,可是吐字卻很清楚,用的是桂林口音,這麽多年來,鳳陽的鄉音早就漸漸改變,朱家這一系也早已融入了廣西。
趙先生並沒有急於回答,而是先想好了措辭,才淡淡地道:“王爺,巡撫衙門那邊一點兒動靜也沒有,看來陳鐮葬不想牽涉到這裡頭來。”
靖江王冷哼一聲,不過卻沒有說什麽過jī的話,其實本心上來說,換做是他靖江王坐在巡撫的位置上,多半也會選擇沉默,為官之道本就是盡量避免折騰,王公貴族們折騰得起,官兒卻是折騰不起。
趙先生道:“王爺,學生這幾日還去了廉州一趟,請了人去和那個萬戶侯交涉,不過那家夥很強硬,請去的人被他打了出來。”
請人交涉,看上去是王府向萬戶侯服軟,其實不然,眼下最緊要的是先把人救出來再說,這筆帳當然要算,不過不是現在。
無論這交涉能不能成功,至少也可以先試探一下那個萬戶侯的心思,不過似乎結局不是很好,柳乘風不吃這一套。
聽到萬戶侯三個字,靖江王的眉頭皺緊,不過他沒有說話,氣也撒過了,現在不是發脾氣的時候。
趙先生看了看靖江王的臉sè,身體傾了傾,繼續道:“看來這個萬戶侯是當真要和靖江王府結怨了,王爺是該提早做好準備,既然沒有回旋的余地,只有拚命了。”
趙先生刻意加重了拚命兩個字,在他看來,王府的表現已經十分克制,柳乘風現在既然不要臉,那隻好給他一點兒顏sè看看。
靖江王眯起眼,慢悠悠地道:“趙先生,現在唯有告禦狀了,以趙先生之見,朝廷會偏向哪一邊?”
靖江王所說的朝廷,其實是宮裡,宮裡偏向哪一邊才是最重要的。
趙先生沉吟片刻,道:“王爺,學生以為王爺只有三成的勝算。”
三成?
靖江王的臉sè更差了。
趙先生道:“這個萬戶侯別看爵位不高,可是畢竟開了外姓就藩的先河,若是沒有宮裡信重,沒有聖眷,豈能就封?所以以學生看來,此人正是因為有宮裡撐腰,所以才如此膽大包天,這官司當真打起來,王爺未必有什麽勝算。”
靖江王吸了口氣,冷聲道:“這大明是姓朱的,堂堂藩王被一個小小的千戶所欺,難道皇上還會偏袒外人不成?”
趙先生卻是心裡苦笑,天下是姓朱的沒有錯,可是靖江王府和宮裡的親情早就淡薄如紙了,靠這點兒親緣就能左右宮中的想法?簡直是癡人說夢。
趙先生猶豫片刻,隨即道:“王爺息怒,其實要討回公道倒也不是沒有辦法,單單一個王爺未必能將他萬戶侯怎麽樣,可若是十個二十個藩王呢?萬戶侯做的事實在太過份了,藩王的田莊也敢襲擊,宗室子弟也敢隨意拿去治罪,王爺想想看,若是其他藩王聽了,會怎麽想?今日萬戶侯可以開這個先例,那將來就會有趙乘風、王乘風效仿,王爺要報仇雪恥,得在這上頭做點兒文章,鼓動一下,讓各省的藩王同仇敵愾。學生聽說寧王與那個萬戶侯很早之前就已經交惡,雙方勢同水火,而寧王在藩王之中素有威望,若是王爺一面上書向朝廷喊冤,一面去信寧王,請寧王出面,到時候各省藩王一擁而上,到了這個時候,一個萬戶侯就是有天大的聖眷,宮中對他再如何包庇,又能如何?朝廷為了安撫藩王,勢必會拿柳乘風開刀,以儆效尤。”
靖江王陷入深思狀,被趙先生這麽提醒,也醒悟了一些,自己的力量未必夠,倒不如慫恿著大家一起造勢,到時候宮裡就不得不好好地考量一下了。只是那些同姓的藩王真的肯為自己出頭?猶豫再三,靖江王有了幾分把握,畢竟大家都姓朱,靖江王府落到這步田地,難免會讓人兔死狐悲,而正如趙先生所說,寧王與萬戶侯關系緊張,寧王在藩王中很有威望,若是他能出面,這事兒就成了一半。
想到這裡,靖江王便拿定了主意,正sè道:“好,一切就依趙先生的法子去辦。”
趙先生笑了笑,隨即道:“眼下最緊要的是另外一件事。王爺,廉州的田莊算是血本無歸了,原以為朱善在那邊能為王府的府庫增加點歲入,可是現在卻被那個萬戶侯強征了這麽多錢糧去,學生算了算,今年王府的錢糧只怕要入不敷出,得要勒緊kù腰帶了。”
正如趙先生所說, 原本王府在那邊好歹有一些田地,多少也能有些進項,可是現在掛名了這麽多土地,也就是說,十七萬畝良田的糧賦全部由王府繳納,想不繳納都不行,人家自己已經去開倉了,這麽算下來,掛了這麽多田地的名兒非但沒有為王府撈到好處,反而吃了大虧,不但沒有進項,還狠狠地貼了一大筆銀錢進去。
王府的支用本就緊張,尤其是這幾年人口越來越多,這麽多張嘴,想節省,卻也找不到節省的地方,如這趙先生所說,若是沒有進項,難道讓靖江王府去吃西北風?
靖江王的臉sè顯得很不好,良久才道:“廉州田莊的錢糧都被那個該死的萬戶侯劫了,既然他們說是繳納的錢糧,那就算繳納上去的錢糧,羊毛總歸要出在羊身上,總不能平白讓王府給下頭那些鄉紳納糧,這些錢還得從那些鄉紳的手裡收回來,你下去安排一下,把所有人都知會一聲,這錢,一個子兒也不能少。”
趙先生想了想,心裡覺得有些不妥,可是王府的狀況似乎也只有這麽辦才是最好的辦法,鄉紳們掛了王府的名,本來是要避稅的,可是現在這稅避不了,人家已經直接從王府這邊‘拿’走了稅賦,總不能讓王府貼錢給這些鄉紳,這錢,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