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時間的流逝,雲霧繚繞的山頂最後一絲夕陽余暉散盡,化為讓人毛骨悚然的黑暗。
可是,坐在長亭中的兩人卻仿佛絲毫沒有察覺一般,依舊靜靜地坐著。
宋光霽在講述完自己的計劃後,沉默了許久,才終於輕聲道,“其實,我也不知道以這樣的方式讓小姨活過來是對是錯。或者說,以小姨的心性,她根本不會高興。”
“七年前,當我第一次知道,墨梟淵竟然保留了小姨的大腦,並一直保存著,作為器官研究,我就發誓……一定要讓墨梟淵死無葬生之地!”
“只是,那時的我實力太弱,不只沒能成功,反而連累了晟澤被作為實驗體關入墨家地下實驗室整整一年。”
宋光霽的臉上露出苦澀的笑容,“景喧,你說的對,人非草木,誰能無情?就算我一開始抱著無情的目的接近晟澤,可是在他無條件相信我後,在他為了我受盡折磨卻沒有一句怨言之後,我確實沒辦法再背棄他。”
段景喧的神色從宋光霽說出復活墨筱筱後一直冷凝著,可是細看他的眼,卻能發現裡面翻湧的熾烈的情緒。
但多年的隱忍和偽裝,讓他不會輕易表現出自己的情緒,哪怕是這樣驚濤駭浪的時刻。
換腦、容器,宋光霽所說這些在別人聽來匪夷所思的事,可是段景喧因為有段景琰這個在醫學方面同樣天才的哥哥,所以他第一時間就相信了這個說法。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沒有人比段家兄弟更清楚宋光霽對墨筱筱的感情。
哪怕此刻宋光霽的笑容在溫文儒雅謙和有禮,段景喧也永遠都不會忘記二十幾年前那個第一次被媽媽領進家門的小哥哥。
明明穿著乾淨的服裝,全身卻散發著讓人嘔吐的血腥腐臭氣息,他的眼睛像是包含著世間所有的罪惡,嗜血、冰冷、殘忍,讓當時年幼的段景喧當場就嚇哭了出來。
可是,當宋光霽依偎在媽媽身邊時,他卻會露出天使般的笑容,乖巧而又依戀,就仿佛墨筱筱是他的全世界。
段景喧還是到很後來才無意中知道,宋光霽和墨家有深仇。因為宋光霽的媽媽未婚先孕生下他,墨家憎恨她丟了自家名聲,所以讓人把他們母子丟到了中東最血腥最殘酷的卡米拉城。
可以想象,手無縛雞之力的墨淼淼在罪惡與殺戮滋長的卡米拉城是怎樣掙扎求存,最後淒慘結束生命的。而當時只有幾歲的宋光霽,又是憑著怎樣的毅力,才能活下來。
墨家唯一關心墨淼淼死活的只有墨筱筱,可是墨淼淼被送走時,墨筱筱正過著被墨彥熙囚禁的生活,直到她逃離墨家,改名換姓和段青榮相識相愛,才終於有能力尋找自己的親姐姐。
可以說,把宋光霽親手帶出卡米拉街的墨筱筱是宋光霽永遠的信仰。段景喧確實相信,只要有救活墨筱筱的辦法,宋光霽一定會去試。
所以說,墨筱筱有可能會復活……媽媽,能活過來嗎?
段景喧閉了閉眼,將自己胸口翻騰的情緒強壓下去。
黑暗中他卻能清晰看到不遠處宋光霽淡雅從容的神情,“你想要我的人幫助蘇舞安全進入異獸基因陳列式,並幫她盜取……媽媽的大腦。可是,我既然知道了這件事,就算我不和你們合作,媽媽的大腦我一樣能拿到。請問表哥,我為什麽要和你合作?”
宋光霽神色絲毫不變,輕笑道,“景琰現在昏迷,憑其他人的醫術,你真的相信他們能安全復活小姨嗎?景喧,在這件事上,你能選擇相信的只有我和景琰兩人,可是現在你無從選擇。”
段景喧挑了挑眉,漫不經心道,“表哥果然思慮周全,可是總是被你如此算計,我卻覺得心中不爽。”
宋光霽靜靜道,“你想要什麽?除了墨晟澤的命,其他條件你隨意。”
段景喧低低笑了起來,“如果我說,我要蘇舞呢?”
“不可能。”宋光霽搖了搖頭,輕笑,“她可比晟澤的命還重要,別說是你,就算我動了蘇舞,墨晟澤也絕不會放過我。”
段景喧的瞳孔微微一縮,他忽然身子往前,在黑暗中緊緊盯視著宋光霽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讓我跟你合作,讓我不要墨晟澤的命,甚至不要蘇舞,都可以。”
“但是表哥你要告訴我,為什麽蘇舞能認出我不是景琰,小時候甚至連我們爸媽都認不出來。最讓我想不通的,是他居然知道我手臂上有傷痕。這個傷痕,是段家被滅門後才留下的,除了我自己和譚叔,根本不可能有人知道。為什麽蘇舞會知道?”
宋光霽的呼吸滯了滯,他看著眼前神色玩味,眼中卻燃著火焰的青年,沉默了許久,終於輕輕吐出一口氣。
“景喧,以你的性格,懷疑之後肯定就會進行全面的調查。所以,你心裡已經有答案了不是嗎?”
段景喧神色冷淡地看著宋光霽,只是他握在鴿子上的手,卻下意識地收緊。
“你猜的沒錯,蘇舞是重生的。”宋光霽輕輕一笑,悠然道,“前世時她恨墨晟澤入骨,一心只為了和段景琰長相廝守而掙扎反抗。可惜景琰卻死了,換成了你段景喧。你假扮景琰對她進行催眠, 利用她,傷害她,直到最終被她發現你和她妹妹蘇瑩勾搭在一起的事實。”
“你做的那些事,蘇舞卻都以為是景琰做的。她被蘇瑩殺死,臨死前,墨晟澤豁出性命救她。所以重生後,她放棄了對景琰的感情,選擇和墨晟澤在一起。”
段景喧無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宋光霽的陳述,明明該是與他無關的。可是他的腦中卻總是不自覺浮現起當日樓頂上女孩痛苦、絕望、驚駭的眼神。
那種仿佛天塌下來,所有的信念統統崩塌的痛苦,讓他本該無波無瀾的心,莫名覺得煩躁。
段景喧露出一個冷笑,突然站起身道,“墨家,是時候毀滅了。表哥的答案我很滿意,那麽就先預祝我們合作愉快。”
說完,他手上毫不留情地一用勁,鴿子發出“咕”的一聲慘叫,就背扯斷了頭顱,流出咕咕鮮血,斷絕了一切生機。
段景喧轉身下山而去,宋光霽看著他單薄而孤寂的背影,輕輕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