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實在是...噗...。”
蒼天可證,風離落的確沒有嘲笑的意思。明眼可見的這妖修是一隻錦雞妖。而蘇錦歌是誰?連龍太子的肉都想吃上一口的饞貨。據他所知,單單是烹雞的方法,這貨就精通數十種。
人妖戀從來都是禁忌。曾有前人在劄中記載過數則人妖相戀的故事,雖記訴者筆端帶了批判,但那故事無一則不淒美動人。
將蘇錦歌其人與那樣的故事聯系到一起,這本身就踩中了風離落那莫名的笑點。再看對面那妖修一臉的癡情厚意,於是風離落的風度便暫時的離了體。
蘇錦歌此刻是尷尬的。西荒駐地之中,她的熟人何其多。但她怎麽也沒想到,才一落腳就遇上了錦雞公子,還被對方瞬間給認了出來。
這隻大雞的眼神可真不一般。一個狐妖一個人修,它究竟是怎麽聯系到一起的?!
對於眼前兩人的心思情緒,錦雞公子自然是不知曉的,何況此刻他也無心去注意這些。
眼前是六娘子,他心心念念的六娘子。
當年荒淵巨變,他曾往狐丘去尋過幾次,怎奈狐丘已然天翻地覆,莫說尋人,就是昔日的景物也難尋辨。幾次無功而返,他猜想六娘子當初行路的方向並非青丘,許是她外出未歸。以她的修為定然不會殞命於那巨變。
幾番暗示之下,錦雞公子縮回了暫居之地籌謀奪城。待他化形功成,一舉奪回彩羽城時,即刻依照烏娘當初所言,傾全城之力備下重禮,請了數個樂班一路歌舞向狐丘。
對於錦雞公子這種無異於送死的行徑,狐族們生了好奇,一隻隻圍攏過來,嘰嘰喳喳的猜測著他的來歷。
化形的雞妖尋上狐丘,狐族長老以為這是一種挑釁。然而當他說明來意之時,滿臉戲謔的狐族長老神情難得的正經了幾分。
“自荒淵生變,我狐族孩兒皆已召回。若此處尋不見,便是再也不見了。”
再也不見了,那便是已經罹難於那場巨變之中。
錦雞公子隻覺腦中一空,整個人都恍恍惚惚起來。為何會對她動心,錦雞公子至今都不清楚。情不知所起處,絲絲縷縷纏入心腑,於日月更迭冬夏交替中沉澱的愈發濃烈,最終在知曉伊人已逝時瞬間爆發為最為濃熾的情感,在心頭灼燒出一片永恆的印記。
錦雞公子那一恍惚就是整整九個日夜。
狐族多頑劣,卻也最多情。感於錦雞公子的深情,那九個日夜裡未曾有人相擾。
歌舞班子散了去,彩羽城的隨從也退了去,隻余他一人孤零零的站在狐丘之外,風露沾衣,寒浸肌骨。
一顆心沉入冰湖,又置於烈火。
從此世間的一切都失了顏色。
百年流光逝,錦雞公子沒有想到會在這樣一個不經意間再次見到她活生生的立在眼前。
此時此刻,錦雞公子既沒有同蘇錦歌敘言曾為她做下的過往,也沒有一訴情牽衷腸,甚至也沒有詢問她的身份之事。
他隻望著她,滿目歡欣的說道:“前輩尚安好,真是一件再好不過的事情。”
說罷,自懷中捧出一支七色羽箭送向蘇錦歌,“當年之言,如今在下已然做到。彩羽令乃為彩羽城主之證現敬奉與前輩。”
這是將一整座彩羽城送她的節奏?!
看著眼前這流光溢彩的羽箭,和那捧了羽箭的妖修。蘇錦歌唇邊那句“認錯人了”怎麽也說不出口。
方才他情緒難以自抑時稱她為六娘子,現在好似平靜了些又如當年一般禮儀周全的稱她做前輩。這更說明了他適才心中的激動。
風離落亦是有些訝於眼前的狀況,略一沉吟,不著痕跡的扯了扯蘇錦歌的衣袖。示意可以助她解圍。
他的意思蘇錦歌自然明白,只是如此做了總覺不妥。她不想搞什麽人妖絕戀,更是對錦雞公子無半分情意。可對方這般姿態,若是敷衍了事未免不尊重。倒是不如把話說清楚的好,也免得他繼續錯付深情。
默然片刻,蘇錦歌抿抿唇坦然說道:“如你所見,我並非狐妖。”
錦雞公子點頭,望著蘇錦歌的眼睛不疾不徐的說道:“在下明白,人妖殊途。在下心悅於前輩,是晚輩自己的事情。前輩可不必為此煩憂。——不論前輩如何,晚輩心意依然。”
說罷將那羽箭又向前送了送。
如此做言行派讓一旁的風離落霎時收了唇邊的笑意。記憶中的那個冬日,紅衣的少女立在漫天飛雪之中,逐字逐字的說道:“我心悅你,那是我自己的事情,是我自己的修行,與你無關。”
我心悅你,與你無關。
真的心悅與一個人,如何能做到這般的灑脫。說出這樣的話無非是不想給對方增加負累罷了。
風離落一時陷入了自己思緒。
蘇錦歌伸出輕輕推開那支七彩羽箭,“抱歉,這件東西我不能收。當年烏娘是故意說出那樣的條件,......。”
“在下知道。”
錦雞公子輕輕的一句話插的不疾不徐,讓蘇錦歌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後面的話是不是繼續說已經沒有了意義,顯然那成為不了拒絕的說辭。分明知道還去照做,這大妖雞也真是......。
蘇錦歌有些發愁。前生今世都沒有這樣的經驗。話已經說的很直白了。這狀況,接下來話要怎麽說?或者再直白一些?
見她面上神情,錦雞公子怔楞了片刻,隨即露出歉然的微笑,“是在下疏忽,前輩既非妖族此物對於前輩或許是個麻煩。”說著收起那七彩的羽箭,另捧出一隻玉匣來,“區區薄蓄報答前輩救命恩情,望前輩務必笑納。”
不是以一城之禮為聘,而是用寶物來謝救命之恩。
如此一言,蘇錦歌放松了下來,卻仍下意識的不去接那玉匣。
“當年不過隨為之,你實不必放在心上。”
錦雞公子聞言不語,隻將身體微微俯彎,雙高高的捧著那玉匣,姿態恭謙,一副的執意。
錦雞公子往扶光駐地來原是談物資交換一事。物資交換在妖族與西荒駐地之間日漸增多,時時有妖族出沒與駐地中。原本駐地弟子對錦雞公子的出現並未投以多少注目。而現在已經有許多道目光或明或暗的注視向這裡。
縱然感覺不到,蘇錦歌也知道現在落在四周的神識已經能夠編成幾張密不透風的網。
這樣的事情蘇錦歌本就沒有什麽應對經驗,對上一個這般固執的錦雞公子,除了發怔竟什麽反應也做不出。
“這位城主既一片誠意來謝救命的恩情,小歌姨母不妨收下。”
蘇錦歌側頭看了看風離落,雖不知何意但仍出於信任的聽從了他的建議,伸接過了那隻玉匣。
錦雞公子面上一片自心底泛上的歡喜,“玉匣之中有一骨扣,可隨時喚來在下。前輩但有差遣,在下必當萬死不辭。”
說罷向後退出兩步禮道:“便不擾前輩,在下告辭。”
蘇錦歌微微側身,閃開他這一禮,道:“我姓蘇,道號明心。城主如今已然化形,前輩二字明心已當不起。”
錦雞公子微微笑道:“前輩永遠都是前輩。”
這話說的有深意,任是誰都聽得出來。
看著錦雞公子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之外,蘇錦歌微微的舒了口氣。中的玉匣散著的溫潤光澤,其上紋路繁複不知是何種陣紋。她側頭看向風離落,“這東西收下了不會更加牽扯不清?”
風離落搖頭道:“他說是謝救命之恩,不收反倒不好。況且,......。”風離落頓了頓,方又繼續說道:“他既無糾纏的意思,何妨收了讓他開心一些。”
風離落說這話時,面上的神情莫可名狀。那是蘇錦歌之前從未在他臉上見過的一種神情。
定定的看著風離落半響,蘇錦歌猶疑的問道:“你......沒什麽事吧?”
那陌生神情迅速自風離落面上褪去,他的唇邊又掛上平素那似有若無的笑意,將中的折扇一甩道:“我能有什麽事請。似這種事情聽我的沒錯。”
蘇錦歌沒有動, 看了看中的玉匣又看了看風離落,忽然間覺得這種事情聽這處處留情的喇叭花的意見也許是個錯誤的決定。方才他那神情分明不對,那目光像是透著眼前這茫茫黃沙看到了一些別的景物或是......一些別的人。
見蘇錦歌盯著自己,面上神情一陣恍然。風離落像是生怕她猜到些什麽似得,抬腳便往駐守真君所在之處走去。“我們還是速去見兩位真君。”
蘇錦歌見狀也不再追問,將中的玉匣收在挎包之中,跟上風離落的腳步快步離開了眾人的矚目。
駐地之外,隔了漫漫的黃沙。錦衣彩發的妖修怔怔的立在風沙之中,看著扶光駐地中那一重重的尖頂帳篷,心中的苦澀一點點的湧到喉間,終化作一聲輕歎。
她還活著,這已經很好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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