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

　吳明沒來由的笑了，從輕笑，變作拍著大腿狂笑，前仰後合，眼淚都出來了，毫無形象，肆無忌憚的指著李青歌。

　“混蛋！”

　廚房中，傳來一聲清脆嬌斥，卻是李文昭看到吳明在自己最尊敬的父親面前如此放肆，不由怒了。

　啪！

　一聲脆響，卻是一個雞蛋，連皮帶殼，糊在了吳明臉上。

　慈航劍聖面上劃過一抹憂色，卻是罕見的沒有阻止女兒，只是歎息著搖了搖頭，便將注意力放在了面前的菜鍋上。

　李青歌也沒有動怒，依舊保持著之前的樣子，就這麽意味不明的看著吳明。

　笑聲漸漸止歇，吳明似乎笑夠了，側著頭，好像在考慮之前的問題，足足過了十幾息，一手百無聊賴的抹著頭上的碎雞蛋。

　一點點，一點點的抹乾淨，好似不厭其煩，一點也沒想到，只要自己稍稍動用點真元，甚至只需要一個念頭，就能恢復乾淨。

　“當年裴師應該有話留下吧?”

　吳明抹了許久，似乎覺得抹不乾淨，漸漸停下，沒頭沒腦的反問一句。

　“家師說……”

　李青歌眼角狠狠一抽，聲音嘶啞道，“吾以己身補天闕！”

　“了不起，不愧是被稱為禁忌的存在。”

　吳明嘴角微翹，勾勒出一抹毫不掩飾的嘲弄道，“結果呢?”

　李青歌默然。

　“那幾位不僅拒絕了，更是被天地所忌，自己的徒弟，狠狠在背後捅了一劍，連帶著牽累妻女，遺禍子孫！”

　吳明看著李青歌，冷聲道，“有你這前車之鑒，你認為，我會怎麽做?”

　“你現在也一樣沒的選！”

　李青歌沉默少頃，看著吳明的眼眸，看著吳明瞳孔中，倒映的一道身影。

　那是一道瘦削如山峰，頂天立地，彷如神劍般百折不撓的身影，揚手間，一劍光寒十九州，三十三天外劍光照古今。

　即便隔了無數年，哪怕只是看到的一抹幻影，可李青歌依舊能從中看到，那驚天動地的無上劍道威能，是何等的浩瀚磅礴。

　可惜，那不是他，縱然如今的他，劍道已經超越了自己的師父，可卻怎麽也達不到那等意境。

　否則的話，在吳明瞳孔之中，看到的就不是已經逝去多年的師父，而是他自己。

　“哦，劍仙就這樣篤定?”

　吳明淡淡道。

　“你贏不了我！”

　李青歌面色平靜，好似在陳述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實，“神秀下不了的手，我能下！”

　“確實，於你而言，欺師滅祖都算不上什麽，更何況殺個毫無關系的小姑娘了！”

　吳明微微側首，好似考慮了一番，認真點頭。

　當年，神秀前來阻止吳明，在城中時，吳明曾經指著一個吃著糖葫蘆的小姑娘，問神秀，能不能下的去手。

　神秀乃是佛門大德，一生修持己身，佛性深種，慈悲為懷，當然不可能對一個小姑娘下手。

　所以，只能任由吳明離開。

　否則的話，若兩人交手，莫說一個小姑娘，整個城鎮都保不住。

　沒想到，李青歌竟然知道這件事，而且用來回答吳明。

　一個欺師滅祖，拋妻棄女的人，怎麽會在乎一個與自己沒有絲毫關系的小姑娘呢?

　不管這個小姑娘是普通人，還是吳明的女兒，亦或者整個神州人族，在這樣的人眼中，恐怕都算不得什麽了！

　可事實如何，恐怕只有當事人自己知道。

　當結果沒有出來前，也無人能夠知曉，也無法預料，未來會如何。

　“但你還是來了！”

　李青歌面無表情道。

　“是啊，不來不行，有些事情，終歸是要做個了結！”

　吳明點點頭，側首看向廚房中，那個偷眼看自己，不時做個鬼臉，與印象中的那個英氣女子，除了容貌外，再也找不到半點熟悉的少女。

　當年於中唐長安初見，李文昭何等的英氣勃發，之後的幾次相遇，依舊是英氣逼人，巾幗不讓須眉，稱得上是不愛紅裝愛武裝的一代奇女子。

　可現在呢?

　她依舊記得當年的事，可言行舉止，已然不複當年的神采飛揚，好似心智退化了一般，卻完全沒有覺察到絲毫不妥。

　以李青歌天下第一劍仙的修為境界，絕不會察覺不到其中的變化，可依舊放任自流，亦或者說是無法阻止，足可見李文昭身上的變化，已經超出了其能力范疇。

　“可惜，世間沒有那麽多如果，唯有因果，有因必有果！”

　吳明淡淡道。

　“殺了你，一切回歸原點，就可以了！”

　李青歌慈愛的看了李文昭一眼，雖然說著充滿鐵鏽味的話，語氣卻輕柔的足以融化冰雪。

　“想殺我?”

　吳明歪了歪頭，撇了撇嘴，“就憑你這半吊子的天劍?還是說，你以為那幾個老家夥有閑心能顧及到這兒?還是你以為，天會幫你?”

　“無論你怎麽說，都不能改變，你實力不如我的事實！”

　李青歌沉默少頃，一雙眸子中，第一次湧現了一縷滔天鋒芒，整個人的氣息，都在須臾間變化，好似一柄出鞘的神劍，即將飲血開鋒。

　但也只是一瞬，便悄然歸鞘，似乎什麽都沒有發生。

　撲簌簌！

　可吳明的面頰上，卻多了一道血痕，一縷黑發，隨風而落，飄蕩了幾下，便無聲無息化作了飛灰。

　“嘿！”

　吳明失笑搖頭，嘲弄道，“從我進門起，不，從我還未進門，甚至是當初在昆侖山時，你就動了殺心，可惜你一直沒敢下手。

　我進門之後，你試探了多少次，都未曾出劍，你在等什麽?

　真以為，我會毫無準備，就來找你?

　真以為，當年裴師會被你偷襲成功，是因為天道幫你遮掩了天機?

　真以為，自己是什麽天下第一劍?”

　“你……到底是誰?”

　李青歌面色變了變。

　“你覺得我是誰?”

　吳明笑道。

　李青歌瞳孔微縮，死死盯著吳明，修長潔白的雙手上，驀然有青筋突突跳了幾下，終究是沒有動手。

　因為，在其眼中的吳明，一瞬間變幻了不知多少次，如真似幻。

　每當他以為，捕捉到了機會時，都會在須臾變化之間，化作了死角，讓其如遇刺蝟般，無處下手。

　“短短不到三十年，你絕對不可能走到如今地步，人族即便是受天地所鍾，也不可能有此等天賦！”

　李青歌氣息漸漸平穩，雙手平攤在膝蓋上，目光平靜的看著吳明道，“你不是人！”

　“不錯！”

　吳明點點頭，有些無語的撓了撓頭，第一次現出苦笑道，“事實上，我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人了，這輩子本想著到處走走看看，逍遙自在，卻不曾想，越陷越深，結果連自己都陷進去了！”

　“你到底是什麽?”

　李青歌擰眉問道。

　“我也想知道啊！”

　吳明雙手一攤，做無奈狀，好似胡言亂語道，“我去了很多地方，看到了很多事情，本以為看透了的事務，卻不曾想，後面還是雲山霧繞，到了最後，連自己都摸不清了！

　後來啊，索性就不想了，這輩子既然是人，那就當個人嘍！”

　“果然瞞不過你！”

　李青歌輕吸口氣，苦笑道，“你既然已經看透了本質，知道了人族的來歷，那你說，我能拒絕的了嗎?”

　“有什麽關系嗎?”

　吳明搖了搖頭，淡漠道，“你已經做出了選擇，當年的你，在做出選擇的時候，就已經篤定了自己的身份，摒棄了一個人應該具備的一切，就應該想到，會有今天這一劫。”

　“呵！”

　李青歌自嘲一笑，面泛冷色，“我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已經完全背離了人族。

　可被億萬黎庶所敬仰的三祖，設下今天布局，以人族同胞精魂為引，怨念滔天，致使神州劫數重重，人族苦難不絕，這又算什麽?”

　“能算什麽?”

　吳明冷冷一曬，“當然不算個東西了！”

　“哈哈哈哈！”

　李青歌微怔，突然仰天大笑，一如之前的吳明，前仰後合，肆無忌憚，毫無形象。

　“你們呀，就是把事情看的太複雜了！”

　吳明看著仍舊在廚房中捯飭菜肴的母女倆，目光也柔和了幾分，淡淡道，“混沌初開之時，我人族未生，混沌魔神為延續自身，才創造了我人族，為的不過是想要天地重歸混沌。

　可惜，它們發現自己失敗了，所以又弄出了這些亂七八糟的萬界生靈。

　結果呢?依舊失敗了！

　最讓它們無法接受的是，自己的失敗品，竟然備受天地所鍾，便想著滅我人族，後來卻是改了主意，想要竊取我人族氣運，取而代之。”

　“你猜， 結果怎麽著?”

　吳明淡淡道。

　“結果自然是尾大不掉，混沌初開，天道演化，乃是方圓規則之始，人族本就是天道借混沌魔神之手，應運而生的天地寵兒！”

　李青歌沉默少頃道。

　“是啊！”

　吳明點點頭，目光微轉，落在了李青歌身上，“那幾個老家夥也沒蠢到家，一邊借混沌魔神的力量，提升我人族，一邊想著如何抵禦這場大劫，最不濟也要拖延下去。

　誰曾想，這一拖延，便從遠古到了今古，劫數是節節不止，億萬人族遭了劫難，苦不堪言。

　你倒好，輕易便受了蠱惑，那些張牙舞爪的東西，怎麽就被你認成了祖宗，才做下了欺師滅祖，這等十惡不赦之事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