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府歷十月中旬。
揚州府。
議事堂。
揚州六十四郡的郡守齊聚一堂,八營將校披甲而立。
應穹穩坐帥位,衛錦手中拿著那張文書,心中難以平靜。
“我意西征,茲事體大,望諸君齊心協力,籌備戰事,不得有誤。”衛錦先念了一段,然後看了看眾人的表情。
將軍們一個個是喜上眉梢,摩拳擦掌,終於有了建功立業的機會。可是那些郡守們卻一個個面露難色。
“命蕪湖郡守,韓楚飛任大都督,總管揚州兵馬,統籌戰事,任衛錦為副都督,負責後勤糧草,全力協助。”衛錦又頓了頓,觀察眾人反應。
“裁撤揚州八營為四營,組建新軍。”衛錦念完,堂下炸了鍋。
“下官覺得裁撤八營不妥,府帥既要西征,為何還要自剪羽翼?”潭州郡守說道。
“此時裁軍,如何安置?”
“臣以為此時不宜西征,風波剛過,百姓好不容易松口氣,人心惶惶。”
“西征勞民傷財,恐非百姓所願。”
“臣附議!”
“臣等附議!”
一時間,郡守們紛紛各執一詞,總之就是反對西征。
韓楚飛沒有說話,默默站著。
應穹冷冷一笑,看著這些個胸無大志迂腐不堪的郡守,他知道,這些人是怕西征傷了他們的利益。自古江南豪門世族擅權,已經成了尾大不掉之勢,這些郡守大多都是豪門世家子弟門人。
應穹緩緩起身,抄起桌上的金刀,睥睨眾人,頓時所有人都不敢言語,靜靜看著。應穹走到韓楚飛面前,把金刀遞給他。
韓楚飛慌忙接刀。
應穹拍了拍他的肩膀。
這下讓所有郡守都看了個明白。
“各位,若是還有什麽不妥隻管進言。”衛錦笑著說到。
眾臣紛紛搖頭,大家都清楚,再說,恐怕腦袋要搬家了。
“既然如此,散吧,下去準備,各位郡守記得把糧草如期備好。”衛錦滿意的笑了笑。
眾人紛紛告退。
韓楚飛手握金刀,沒有走。
“大都督還有何事?”衛錦問道。
“哦,這刀……”韓楚飛總感覺這刀有些不一樣。
“此刀乃是揚州府鎮州之物,歷代所傳,是揚州歷任府帥之信物,奉此刀者,號令揚州。”衛錦解釋道。
應穹輕搖折扇,往日模樣乍現,公子如玉,眉眼彎彎。
“原來如此,末將定不負公子信任,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韓楚飛瞬間感激涕零。
應穹點點頭,安然一笑。
“大都督,看你的了,你是聰明人,想來也知道此戰為何,老夫就不多說了,想我揚州可偏安一時,又怎麽能偏安一世呢……”衛錦歎息道。
“老總管放心,我心裡都清楚,公子之心,末將懂!”韓楚飛看了一眼應穹,眼中閃爍著希望和熱血。
……
揚州城館驛。
門窗緊閉,兩個望風的不停的左顧右盼,十分警惕。
屋內。
“趙大人,你說我們怎麽辦?”潭州郡守錢鵠說道。
“依我看,這小公子是太年輕,不懂事。”江州郡守孫冉猶豫半天,說道。
“不能讓他這麽胡鬧,揚州如今一片盛世光景,不能讓他毀了!”泰州郡守李徽憤然道。
豐州郡守趙曷沉思良久。他覺得這突然西征,恐怕另有隱情,只是一時半會他還想不到。
“你們能不能安靜一會兒,裝什麽,大家都是明白人,你們不過是為了自家那些良田豪宅金銀珠寶罷了。”趙曷拍了拍茶案,怒道。
三人皆被說中了心事,不在言語。
“讓我說,我們只要不給他糧草,他就沒辦法出兵!”錢鵠說道。
“對對對,錢大人說得對。”李徽和孫冉紛紛附和。
趙曷意味深長的看了三人一會兒。
“那好,就這麽辦,就說時值暮秋,百姓家中沒有存糧,所以無法征夠軍糧。”趙曷奸笑道。
“好。”三人異口同聲。
……
揚州將軍府書房。
應穹站在地圖前,推演著戰事。
“公子,你說那些人真的會違抗軍令嗎?”衛錦擔心那些郡守會耍滑頭。
應穹苦笑,搖搖頭。
“唉,希望公子的用意,韓大都督都能明白。”衛錦端來一杯茶,遞給應穹。
……
得了軍令,又拿了金刀的韓楚飛沒有回館驛,當即策馬前往八營駐地,揚州城西,距離揚州城一百裡的宣州城。
宣州城距離他的蕪湖郡大約八百裡。
蕪湖郡剛好在洛陽府和揚州府的邊界。
一路飛馳,韓楚飛意氣風發,就好像當年高中狀元,真是春風得意馬蹄疾……不一樣的是,此時是秋風萬裡,不過那也無妨。
……
幾個時辰,韓楚飛策馬來到宣城城門。
巡邏的衛兵一擁而上。
“何人擅闖軍城?”守兵詢問。
韓楚飛坐於馬上,高高舉起金刀。
那衛兵先是一愣,待看清之後,慌忙轉身跑去。
“快開城門!快開城門!”
韓楚飛縱馬入城。
“命所有將領校場整軍!本都督隨後就到。”韓楚飛衝守城的軍士喊到。
那軍士把都督兩個字聽了個真切,撒腿就跑。
韓楚飛到了城中的都督府,駐馬看了看,心中豪氣萬丈。
宣州自前朝以來,就是一座軍城,城中駐軍,城外軍屯,東西南北四座校場,日日操練不停。
城中設有都督府, 原是宣州都督府,燕王之亂中期,國境西南的南詔國也舉兵響應,南詔大軍主帥異度領兵三萬,於蜀中大破前朝劍南節度使,朝堂震動,內憂外患之下,於宣州設宣州都督府,調任剛剛從伊闕關回來的應天揚任大都督,應對西南戰事。
如今,韓楚飛站在這座都督府前,不禁心中感慨萬千。
前塵往事如雲煙……
韓楚飛下馬走進府中。
“參見大都督!”府中所有人紛紛行軍禮。
韓楚飛走入正堂,堂中掛著幾副畫像,一一看過,原來是歷任的宣州都督。幾年間,王朝興衰,宣州都督府也時而起用,時而閑置,每次起用,都有新任的都督坐鎮此處,但是江山殘破,歷任宣州都督皆戰死,如今還活著的,只有應天揚一人了。
韓楚飛心中震蕩,先輩如此,我輩該當如何?
他深深鞠了一躬,良久未起。
再細聽,也知男兒有淚!
衛兵一陣小跑而來。
“啟稟大都督,各營整軍完畢,請大都督移步西校場!”
韓楚飛擺擺手,偷偷拭去淚水,起身快步出府。
那衛兵察覺主帥異樣,不禁奇怪。
正欲離開,不由得回來看了一眼正堂。
牆上五副畫像早已泛黃……
斑駁中依稀可見,第五副畫像。
題詞:
江山凋敝風雨飄,揚鞭催馬霜滿袍。
將軍未掛封侯印,腰下常懸帶血刀!
…………二十八年暮秋書於劍南道
——韓步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