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半夜,狂風大作,驚雷閃電交織著,急風驟雨席卷了這個世界。
楚楚孤獨地奔跑在在夢魘的邊緣,黎明的微光就在前方,可是無論她怎樣努力,都無法靠近,晨曦分割了黑夜和白晝,而她卻永遠滯留在黑暗的那一邊。
驚醒,她睜開眼睛,窗外還是一片昏暗,感覺到不適,她用手撫了撫臉,額間滲出了粒粒汗珠,黏乎乎的。
楚楚打開手機,現在顯示的時間是凌晨4:23,通訊記錄裡有她分別在十點,十點二十和十一點給陸川打過去的三個電話,都沒有人接聽。
抱著手機仰躺在床上,她睜大了眼睛,凝望著黑沉沉的天花板,睡意全無。窗外雷聲陣陣,心頭隱隱有些不安。陸川臨走的時候對她微笑,分明是叫她安心的意思,可是為什麽又不接她的電話呢?
她有點惶惑,在床上翻來覆去煎熬了兩個小時,終於等到了天亮。
今天放元旦假不用上課,楚楚六點就拿著課本去教室上自習,好不容易捱到八點,想給陸川打電話,但轉念,難得假期他會不會想睡懶覺。
楚楚還是放下手機,又熬了兩個小時,等到十點的時候,終於給陸川打了過去。
陸川的手機,關機。
楚楚有些著急了,害怕他出什麽事,她跑出教室衝到走廊。
雨後空氣微潤,碧空澄淨如洗。
她一邊跑下樓,一邊慌張地給程宇澤去了一個電話,程宇澤倒是接得很快。
“陸川怎麽了?不接電話還...關機。”
“你先別急。”程宇澤安撫她:“陸川沒什麽事,關機可能是因為手機沒電了。”
“沒...什麽事?”
程宇澤想了想,覺得這事沒有必要瞞著,索性對她直說:“昨天晚上,陸川的奶奶高血壓發作進了醫院,情況好像挺嚴重,他一整晚都呆在醫院,我們幾個兄弟陪他到半夜,他不讓我們告訴你。”
“在...在哪個醫院?”
“你要過去嗎?他爸爸媽媽都在呢,可能不大方便吧。”
“我不露面,看他一眼就...就好。”
只看一眼,否則她不放心。
“在第三人民醫院,心血管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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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川坐在醫院走廊的長椅上,紅著眼睛,躬著身,腦袋深深埋進了膝蓋裡。
奶奶突發腦出血,昨天晚上大半夜的急救,雖然命救了回來,但是人已經癱了,意識不清,而且隨時都有生命危險,現在正在重症監護室。
奶奶從小帶他長大,對他關懷備至,自從爺爺離世以後,奶奶一個人生活。陸川對奶奶的感情很深,這一次奶奶突發腦出血,對他的打擊很大,昨天晚上一整晚都守在急診室外面,神經緊繃,生怕一個意外,甚至見不到最後一面。
生命何等脆弱而無常,陸川一夜之間仿佛成熟了很多。
“陸川,你守了一晚上,也去休息室睡一會兒。”父親的聲音傳來。
陸川緩緩抬頭,卻見他已經換好了一身勻整的製服,正整理著袖口,他身後還站著他的跟班。
“你要走?”陸川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陸首長道:“今天元旦,部隊裡有活動,我必須參加。”
陸川猛地起身,提高了音量:“可是奶奶現在生死未卜!”
“陸川!”陸首長氣勢也不弱:“奶奶已經八十歲高齡了,這些事不可避免,你必須接受,你已經成年了,別再跟個小孩子一樣不懂事!”
陸首長離開醫院走廊,
陸川滿眼血絲看著他的背影,突然暴怒地吼了一聲:“你別回來了!這個家不需要你!我也不需要!” 路過的護士指責了陸川一聲:“這裡是醫院,嚷嚷什麽?”
“......”
陸川全身乏力,倚著牆壁緩緩跌坐下來,抱著腦袋,閉上了眼睛。幾分鍾後,陸川覺察到有人靠近,但是他不想理會。
又過了會兒,有個軟綿綿的手掌握住了他的食指,他隨即嗅到了熟悉的味道。
睜眼,看到了楚楚脖頸間的大紅色圍脖。
她打量著陸川,發覺他全身都在顫抖,於是將圍脖摘下來給陸川戴上。
陸川仿佛是做夢一般,怔怔地看著她,一動不動,圍脖帶著她的體溫,暖意融融,頃刻便融解了他心裡的寒霜。
“你...怎麽來了?”
楚楚本來沒打算出現,她就在走廊轉角偷偷看他一眼就好,可是看到他和父親的衝突,看到他一個人絕望地坐在地上,她控制不住自己,就想陪在他身邊,給他安慰和力量。
“奶奶...怎麽樣?”楚楚問。
陸川搖了搖頭,聲音沙啞:“現在情況並不是很好,隨時有...生命危險。”
楚楚抓緊了他的手指頭,隨即陸川冰涼的手掌反握她的手,從地上起來。
她體貼地給他拍了褲子上的灰塵,陸川回頭看了看邊上的休息室:“我媽在睡覺,我們...換個地方說話。”
陸川牽著楚楚走下樓梯,來到住院部的小花園。
“對不起。”楚楚迫不及待地對陸川說:“我昨天...什麽都不知道。”
“瞎道什麽歉?”
楚楚看著陸川倦怠的臉色,以及眼眸裡浮著的幾縷血絲,心疼死了。
“你沒吃早飯吧,我來的路上,給你買了...饅頭和豆漿,你趁熱...”
楚楚將豆漿口袋遞過去,陸川伸手,卻沒有接,而是直接從她手臂下穿過,將她整個人擁住。
一個用力的大熊抱。
他閉上眼,將腦袋埋進她的肩頭,深深地呼吸著她身體的味道。
楚楚感覺,有什麽溫熱的東西滲入了她的衣領,她的心莫名一顫,手臂環住陸川的背,輕輕地拍了拍:“...你別擔心,喬喬陪你。”
陸川抽氣,重重地點頭,更加用力,加深了這一個擁抱。
也正是在陸川擁著她偷偷哭泣的那一瞬間,楚楚突然明白,那個威風凜凜的孩子王,也有這樣脆弱的一面,人都是這樣,誰能夠永遠堅強,百毒不侵?
誰都做不到。
她情不自禁地抱緊了陸川的腰。
五分鍾後,兩個人坐在花園的小板凳上,陸川悶不吭聲地吃著饅頭,楚楚將豆漿吸管插進去盒子裡遞到陸川嘴邊:“我給你拿著,你慢慢吃,小心燙。”
“嗯。”
“這幾天,會一直在醫院嗎?”
陸川點點頭:“直到奶奶好起來。”
“你...不要太擔心,會沒事的。”
陸川接過楚楚手裡的豆漿盒,對她說道:“你啊,別琢磨著怎麽安慰我,還有十來天期末考,自己好好準備。”
“唔。”
“有目標嗎,打算考倒數第幾?”
“哎。”
說到期末考,楚楚又打蔫兒了。
“倒數第三十。”
“目標還挺遠大。”
楚楚陪陸川吃過了早飯,陸川將紅圍脖摘下來重新給楚楚戴上,理了理她的衣領:“回學校吧,有事短信聯系。”
“嗯!”楚楚點頭:“如果不開心,一定要給我打電話,不要藏著掖著,奶奶好轉了,也要告訴我,唔,還有,不要跟爸爸置氣...。”
“行了。”陸川握著楚楚的肩膀將他往醫院大門口的階梯上推:“話都說不清,還操不完的心。”
“唔,走了”楚楚回頭對他招手再見。
陸川對她微微一笑,目送她身影離開,轉身回了住院部,剛上樓,就看到自己的母親紅著眼睛淚流滿面地坐在重症監護室外面的椅子上。
他突然意識到了什麽,腿跟竟有些發軟站立不穩,重重跌坐在地。
夜深人靜,楚楚正處於半夢半醒的迷糊狀態,手機突然在枕頭下面震動了起來。
以前睡覺的時候她都是要關機的,但是這幾天,她不敢關機。
電話是陸川打過來的,現在已經接近零點。楚楚精神一凜,本能地感覺到不妙。她匆匆下床,穿上小兔子棉拖,走出宿舍,將門輕輕掩住。
走廊亮著昏黃的微光,夜風穿堂,周遭靜謐無聲。
“陸...”
電話那邊沒有聲音。
楚楚將聽筒緊緊貼在耳邊,隱隱約約,似乎能夠聽見他紊亂的呼吸聲,楚楚的心緊了緊。
“陸...”她又輕輕換了她一聲。
可陸川依舊沒有說話。
楚楚已經猜到發生了什麽。
她靠著牆,緩緩屈身,蹲在了地上,手指尖撥弄著毛茸茸的兔子拖鞋大耳朵。
“陸。”
電話那邊傳來一聲輕不可聞的抽氣,楚楚的手緊了緊。
“我給你講個故事,好不好?”
“嗯。”
那一聲回應很輕很輕,宛如倏忽間被夜風揚起的枯葉。
“從前從前,兔媽媽有三個小寶寶,一個叫紅眼睛,一個叫長耳朵,一個叫短尾巴。有一天,兔媽媽對孩子說,媽媽要到地裡去拔蘿卜,你們把門關得緊緊的,誰來都不要開...”
......
“大灰狼著急了,他說,我是你們的媽媽。小兔們說,我們不信,除非你把尾巴伸進來我們瞧一瞧......”
楚楚給陸川講了一個小兔子乖乖的童話故事,這個故事並不長,楚楚講的慢,整整用了將近二十分鍾,從始至終,陸川都安靜並且沉默地傾聽著。
“講完了。”
“嗯。”
“你心情好些了嗎?”
此時的陸川,一個人蜷縮在他的格子大床上,牙齒緊緊地咬著自己握拳的手背,眼睛很紅,可是他卻努力地抑製著不讓自己哭出來,他大口大口地呼吸,平複心緒。
“好...好多了。 ”他的聲音低沉壓抑:“小時候,奶奶也給我講過這個故事。”
楚楚站起身,走到窗台邊,望著窗外一輪低垂的弦月,柔聲說道:“我們...都要長大了。”
長大,意味著無憂無慮的青蔥歲月一去不返。
承擔痛苦,忍受離別,變得更加堅強勇敢。
“喬喬,你永遠不會離開我,對不對?”此時此刻,他卻脆弱得像個小孩子。
夜色幽涼如水,而楚楚卻沉默著...
她的沉默叫他心慌,抓著電話坐起身,想沒頭沒腦地衝她發一通火,向她發泄也向她傾訴,恨不能挖心掏肺地將自己給她,全都給她。
然而他卻什麽都說不出來,他將臉埋進了棉被中,良久,緩緩道:“也許喬喬現在已經不再需要陸川,可是陸川卻不能沒有喬喬,無論將來...”
“陸川...我愛你。”
陸川的話卡在了嗓子眼,他整個人仰面躺在床上,怔怔地望著天花板,靈魂出竅。
“你說...什麽...”
“陸川,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楚楚閉著眼睛,臉頰泛起了潮紅,一連說了三遍,每個字都咬得無比精準而清晰,再也不結巴。
“我愛你,陸川。”
“喬喬愛你,愛你,愛你...”
她一口氣說了好十幾個我愛你,全然不給陸川說話的機會,直接掛掉了電話,撫著胸口,深呼吸平複心緒。
現在的她,終於能夠勇敢地說出那個字,不結巴,不害怕,她可以敞開自己的心扉,去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