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楚抬頭看向陸川。
他笑的時候,臉頰處旋著一深一淺兩個酒窩,可目光卻邪得很,野得很。
她松開緊攥著他衣角的手,驚慌地連著退後了好幾步。
陸川笑了聲,接過程宇澤傳過來的籃球,跟男生們嘻嘻哈哈地下樓去操場。
與她擦身而過的時候,還輕佻地吹了聲口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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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楚走在放學回家的路上,夕陽斜斜地拉扯著她修長的影子。
她滿懷心事地轉過一個十字路拐角,伸手從牛仔褲包裡摸出手機,點開微博。
她的微博上一個人都沒有關注,倒是有四個粉絲,但都是僵屍粉。
是醫生建議她把微博號變成一個不為人知的小世界,對外界的感觸和反應全都可以在這裡傾訴,這樣更有利於病情的恢復。
楚楚一開始還有些害怕,怕被別人看到。
可是久而久之,她發現其實別人根本不在乎,不在乎她想什麽做什麽,所以她也就在微博上敞開了心扉。
楚楚緩慢地編輯了一條微博,發送---
【17:59:我遇到他了。】
走到公交亭邊,她放下手機,摸了摸自己的臉,有點燙。
公交車在一戶高檔的住宅小區門口的站台停了下來,楚楚剛進家門,就看到門口的兩個大箱子,母親楚雲袖坐在沙發上,將衣服疊得整整齊齊,放進了面前的黑色行李箱中。
楚雲袖特別美,即使已年過四十,可是歲月待她格外溫柔,她的臉上皺紋極淺,容顏依舊姣好如初,白皙的皮膚與楚楚相似,身段更是婀娜,如果不是因為有一個十九歲的女兒,任誰都不會想到,她已年過四十。
她不僅美,而且豔。
一舉手,一投足,顧盼風情。
楚楚眼裡眉間繼承了楚雲袖的動人輪廓,但在氣質上,卻與母親相去甚遠。
楚楚很呆,穿衣服也很死板,從來不會像楚雲袖或者學校裡其他女生那樣去化妝打扮,她根本不懂這些,而且也不敢,她不敢向別人展示自己,更不敢吸引人的注意,哪怕別人多看她一眼,都會讓她覺得不安和害怕。
楚楚的眼睛有將近四百度近視,,將一雙動人的眉眼,都掩蓋在厚厚的鏡片裡,仿佛那就是隱藏她心靈的保護膜。
“新學校怎麽樣?”楚雲袖將一套性感內衣裝進行李箱裡,回頭問楚楚:“同學們都還好吧?”
楚楚沉默地點了點頭。
“一中是省重點,市裡最好的中學,我特意叫你爸...”楚雲袖頓了頓,改口道:“我特意叫你喬叔叔把你轉到火箭班,據說那個班,一本上線率是百分之九十。”
“我也不求你能上什麽好大學。”楚雲袖歎了口氣,說道:“一中的同學,不是成績好,就是家裡非富即貴,要麽富商,要麽當官,你多認識這些同學,對你未來有好處。”
以楚楚的智商,楚雲袖對她的學業真沒抱什麽希望,只希望她懂得運用自己的美貌就好了,不過目前來看,楚楚對楚雲袖的“悉心教導”似乎並不怎麽感興趣,她唯一喜歡並且擅長的,就隻有繪畫。
楚楚將書包放下來,斷斷續續地說道:“原來的學...學校,也挺好。”
她說話有點費勁,所以平時盡可能就不開口。
“那個破學校,好什麽好的。”楚雲袖一邊收東西,突然想起了什麽,看向楚楚,眼裡泛了寒光:“是不是新同學欺負你了?”
楚楚連連搖頭。
楚雲袖放下衣服,坐到楚楚身邊,抓起了她的手:“你這孩子,就是太老實,媽告訴你,現在跟以前不一樣了,要是有誰欺負你,不要怕,你又不是什麽窮孩子,你喬叔叔可是喬氏集團的...”
楚楚像是被針扎了一下,身體驀然一悚,推開了楚雲袖的手,退後了幾步,匆匆往房間裡走。
楚雲袖看著她的背影,說道:“對了,聽說你喬琛哥也那個班,要是有誰欺負你,你就叫喬琛幫忙,再怎麽說,他也是你的親哥...”
楚楚加快了步伐,拿起自己的書包趕緊回屋。
楚雲袖跟著走過去,敲了敲她的房門:“楚楚,把你的東西收拾一下,明天我們要搬家了,搬到喬叔叔家去住。”
房間裡沉默了許久,楚楚咬字不清的聲音才傳出來:“我想...住校。”
“住什麽校啊?你現在這狀況,能住校嗎,能和室友相處嗎?”
楚雲袖道:“再說,喬叔叔家裡有大別墅,他特意給你安排了房間,是你現在房間的三四倍呢!家裡還有傭人使喚,這麽好的條件,你非要到學校去跟人擠那破宿舍,找不痛快?”
楚楚低頭看著自己的小兔子拖鞋,沒說什麽,坐到書桌邊,拿出畫筆開始繪畫。
雖然其他方面不如正常人,但是她還是在繪畫領域表現出了驚人的天賦,在她還小的時候,她對色彩和線條的獨特領悟能力,就曾讓治療中心的老師驚歎不已。
客廳裡,隱隱約約傳來楚雲袖的戲腔,楚雲袖是學昆曲出身的,咿咿呀呀的小調兒,格外好聽動人。
聽得出來,她很開心。
給人當了這麽多年的二奶,終於要扶正了,能不開心?
楚楚莫名煩悶,她從一個上了鎖的小抽屜裡,拿出了一份報紙,報紙有些陳舊了,報紙排頭的日期,距今已有兩年。
頭條新聞,幾個大字赫然醒目:
喬氏集團少夫人罹患抑鬱症,跳樓自殺身亡,疑似丈夫包養二奶,出軌多年。
楚楚推門出去,楚雲袖哼著小曲兒,正在浴室洗澡。
客廳裡,兩大件行李已經收拾妥當。
楚楚不動聲色地,將那份報紙放在了楚雲袖的行李箱上。
回房間以後,她注意著門外的動靜,聽到楚雲袖從浴室裡出來,她趕緊趴到門邊,聽著門外的聲響。
楚雲袖還悠悠地哼著一支牡丹亭唱詞。
“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兒閑尋遍在幽閨自憐,轉過著芍藥欄前...”
突然,楚雲袖的聲音戛然而止。
楚楚猜測,她看到了那份報紙。
緊接著就是沉默,漫無邊際的沉默,楚楚呼吸都緊了緊。
咚咚咚三聲叩門,把楚楚嚇了一跳,宛如做了什麽錯事被抓包似的,她連連退後了幾步。
就在楚楚手落到門把手上,正要開門之際,聽到楚雲袖一聲幽幽的歎息傳來。
“楚楚,就算要去住校,也先把東西收拾一下吧。”
同...同意了?
楚楚松了一口氣。
安安穩穩地睡了一個好覺,第二天早上,楚楚剛邁進教室,就敏銳地察覺到教室裡的氣氛怪怪的。
大家都很安靜,目光有意無意地落在她的身上,偷偷地打量她,神色頗為異常。
楚楚覺得有些奇怪,卻也沒多想,走到座位邊坐下來,梁芊戳了戳她的手肘,又指了指後面的黑板。
楚楚順著她的指尖望過去,赫然看見後面黑板上,張牙舞爪地寫著幾個醒目的大字:
“姓楚的,她媽是雞!”
楚楚的呼吸被遏製住,一顆心被拋向萬丈深淵。
沉,不住地往下沉。
班上同學獵奇的,取笑的,輕蔑的目光,宛如利刃,一刀刀在她的身上凌遲。
她的臉頰脹得通紅,手緊緊攥成了小拳頭。
喬琛穿著一件白色球衣,正跟同桌說話,笑得很開懷,仿佛什麽事都沒發生似的。
楚楚當然知道,這是他的傑作。
梁芊擔憂地看著楚楚,感覺她下一秒就要哭出來似的。
這種事,換誰都無法承受,喬琛他們太欺負人了!
楚楚艱難地呼吸著,克制住起伏的心潮,在全班同桌灼灼的目光下,邁著難堪的步子,走到教室後面的黑板邊。
她的手顫抖著,拿起了黑板擦,想要擦掉黑板上寫的那些不堪入目的字跡。
應該是故意的,那些字寫得很高,抵著黑板頂部,以楚楚的身高,根本夠不著。
她拿著黑板擦的尾端,跳起來,一下又一下,努力擦拭著黑板上的粉筆字,動作多少顯得有些笨拙和滑稽。
以喬琛為中心,他周圍的男生,發出了陣陣嘲諷的訕笑。
好些個男生都看不下去了,他們都很想起身過來幫楚楚,但是奈何畏懼喬琛在班上的聲勢,敢怒不敢言。
恰是這時,“砰”的一聲巨響,教室後門被人一腳踢開。
一身黑色休閑衛衣和牛仔潮褲的陸川走進了教室。
他一隻手拎著牛奶,另一隻手揣在牛仔褲兜裡,脖子上還掛著紅黑色的漫步者耳機。
耳垂邊,那枚黑曜石耳釘格外泛著幽深的光。
他一走進教室,班上女同學紛紛抽氣。
很快,陸川注意到了班上的異常,他漫不經心地側過臉,看到了後面黑板上寫的那幾個大字,以及正跳起來擦黑板的楚楚。
陸川又緩緩偏過腦袋,看向了喬琛。
喬琛正擺出一副看好戲的姿態,欣賞著楚楚滑稽的姿勢,他的臉上露出了得意而又解恨的複雜表情。
陸川叼著牛奶吸管,挑了挑眉。
楚楚喘著粗氣,紅著臉,焦急地想辦法擦拭黑板,恰是這時候,“哐啷”一聲響,鐵板凳放在了她面前。
楚楚訝異地回頭,看到一臉笑意的陸川。
他的調子微微上揚:“蠢不蠢?”
楚楚看著板凳,明白了過來,身高夠不到,明明可以站在凳子上擦黑板的。
腦子終於繞過彎來,她毫不猶豫踩在了凳子上,陸川伸手扶住她,她自然而然地將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女同學的嗅覺素來敏銳,看這倆人,她們的目光多了些意味深長,低聲竊竊私語起來。
楚楚擦乾淨了黑板,從板凳上跳下來,攥著陸川的衣角站穩了身子,又連忙從包裡抽出紙巾,俯身給陸川把凳子擦乾淨。
擦好之後,她睜著一雙大眼睛,戰戰兢兢地看了他一眼。
“謝謝。”
她說話帶著翹舌,聽著很糯。
“大聲點,聽不到喲!”
陸川勾起一雙桃花眼。
“謝謝。”楚楚提高了音調。
“謝誰?”
班上男同學吹起了口哨。
楚楚很耐心地重複:“謝...謝你。 ”
“我是誰?”陸川提起了自己的凳子,但似乎並不打算輕易放過楚楚。
楚楚呼吸很艱難,她從沒有一次說過這麽多話,臉漲得通紅。
在旁人來說非常簡單的說話或者是行動,但是對她而言,都格外困窘。她的童年有很長的一段時間,都是失語的,後來經過專業心理治療,情況才漸漸好轉。
“你是...陸川。”她糯糯的嗓音費力地撚出了他的名字。
“原來你還記得。”
陸川嘴角笑意加深了,心滿意足拎著凳子回了自己的位置。
楚楚卻怔住了。
他說,原來你還記得。
我...記得你啊!
楚楚坐回位置上,現在離上課還有幾分鍾,程宇澤拿書本重重地敲在了課桌上,發出砰砰砰的聲響。
“別吵,川哥要發表講話了!”
教室立刻靜了下來。
陸川拖遝著懶懶的調子,一開口就是領導腔。
“咳,教室後面的黑板...”
他加重了腔調,手上的水杯往桌上狠狠一砸,突然怒吼:
“不是他媽的大字報!”
同學的心隨著那一聲猝不及防的重響,跟著一跳。
他的目光,銳利地環掃了班級一圈,放沉了調子,頗具威脅力地說道:“以後,教室後面的黑板,歸我管,知道了?”
“知道了。”班上同學驚魂甫定地齊聲回答。
陸川凜冽的目光落在了喬琛的臉上,冷冷地看著他,調子一揚:“你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