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如纏綿如透明的蠶絲,在涼悠悠的風裡肆意潑灑,雨聲急急如暴雨催林,仿佛萬馬奔騰,咆哮而至。
王策的指尖在竹籍上輕輕劃過,目光緩緩落在一行字上:“天下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無有入無間,吾是以知無為之有益。”
他喃喃念叨,唇邊揚起淡淡的微笑,正所謂無官一身輕,沒了宦海羈絆,坐倚軒窗,聽著春雨安靜的讀書,這也是一種怡樂的享受。
外面有仆役喊道:“主家!”
他從書上抬頭:“何事?”
“有客造訪”
“誰?”
仆役推開房門,將名刺遞給王策。
王策接過一一閱覽,十來片厚厚的竹簡沉沉地壓在手中,他看了看上面的名字,似笑非笑道:“全來了。”
他把名刺摞好放在案頭,慢騰騰地說:“讓客人去北苑,好生招待,我馬上就去。”
仆役應了一聲,關門離去,王策將書簡卷好,敲擊著桌案笑歎:“以其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
他背起手,緩慢走出書房,順著長廊向北苑走去,才到北苑門口,便聽得裡間亂哄哄的,仿佛聚集了一群市井之徒,正在為商品討價還價。
“粗魯!”王策冷笑一聲,在門外稍微整理一下衣冠,無聲地跨過門檻,含笑道:“諸位有禮……”
滿屋子的人都站立起來。一個個恭敬地參拜行禮,參差不齊的聲音都禮貌地喊道:“王公!”
王策對他們頻頻頷首,而後向西而坐,舉手招呼道:“諸位不必多禮,請坐。”
“多謝王公!”
王策聽著窸窸窣窣的落座聲,含笑的眸子逐一打量著來客,來的全是並州豪門,皆是幾代盤根並州的當地望族。
“老夫偶然風寒,心思紊亂,有勞諸位前來探訪,策不勝感激。”
底下一片推謝聲,臉上都掛著和洵的笑,雖然笑容裡都藏著虛偽。
王策望向一張張偽善的笑臉,心底清楚得跟明鏡似的,他面上不動聲色,自顧端起案幾上的春茶淺飲。
眾家主見王策不說話,心裡不免有些著急,可王策畢竟是並州世家之首,其弟王允又是朝臣,名望不僅翹楚並州,甚至在京畿一帶都備受尊崇。
他不說話,沒人敢擅自起話頭。
“王公,聽說你被呂布免職了?”人群中有人突然問道,他的聲音雖然不大,但廳裡的人都精神一震,全都佩服地看向他。
“是有這麽一回事!”王策不鹹不淡地回答。
“自從呂布執掌並州以來,並州故老多受排擠,大到州牧僚屬,小到郡縣官吏,都被他換清洗個便,如此行事,令人心寒。”
令一個人插話道:“不僅如此,聽說最近他還頒布度田令,重新丈量各家田土,說是完備賦稅,我看啊,這分明是巧取豪奪,他是想私吞各族田產,歸為己有”
“哼,還有那屯田製,雖說是招納流民屯田戍邊,但我莊下的佃農也都被他招了去,如今家中田地已無人耕種,恐怕秋收時就要喝西北風了。”
廳內議論四起,一張張口裡飄出的話都充滿怨恨,話音裡隱著刀劍的鋒芒,說到氣憤處,眼裡幾乎噴出火來。
王策默默地聽著他們的議論,臉上的表情卻是淡淡的,心中藏著不為人知的冷笑。
呂布雖是庶族,但大權在握,現在不僅是度遼將軍,更是手握州牧印綬,如果和他爭分相對,就算不死也會脫層皮。
“王公!”先前說話的人朗聲道:“您是望族名士,又是我並州舊臣,如今呂布氣焰囂張,諸位都想向你討個辦法,不能任由呂布踩在我們頭上。”
“對,請王公為我們做主!”附和的聲音越來也多,仿佛壓不住的浪潮。
王策慢慢地揚起手:“諸位不必著急,我們只需待時而動!”
他慢慢揚起下巴,瞧著一張張巴巴盼望的臉,朗聲道:“千鈞之弩,豈為鼷鼠而發機?”
“王公的意思是?”
王策解釋道:“如今呂布手握重兵,此時不宜與之相爭。”
他的話含混不清,讓人捉摸不透,眾人互遞眼光,都不甚滿意,也都暗自細思,想著王策是不是在敷衍他們。
王策低咳一聲,起身道:“今日身體不適,就不留你們了,改日待事體詳察,自當請諸位過府商議!”
送客的話都說出了口,眾人也不好強留,隻得拜禮出門,王策熱情地將他們送出門首,這才閉門進屋。
才一踏入內堂,他便臉色一凜,對著滿府仆役女僮冷聲道:“你們聽好,從今日起,凡有訪客,都給我擋回去,我從此不見客。”
在一片應諾聲中,王策離開北苑,匆匆朝西苑而去,西苑的書房內,幽幽的燈光在屋內飄蕩,掩映出一個人的輪廓。
“子師在麽?”王策在西苑的書房停下。
“兄長請進……”裡面傳來回答聲,王策整理一下衣冠,推門而入。
“都走了嗎?”王允放下書簡,目光停留在王策清臒的臉上。
王策點點頭:“看他們的樣子,似乎很不滿。”
王允靜靜地凝視著那滿地打轉的光影,輕聲道:“就憑他們還翻不起什麽風浪,呂布彈指可滅。”
王策沉默了一會:“如今王家和呂布勢同水火,這該如何是好?”
“呵呵,兄長勿憂,今日到府上的都是掀不起風浪的狐城鼠兔, 真正的虎豹豺狼全藏在幕後,只等呂布犯錯,他們必然會發起致命一擊。”
“並州雖然貧瘠,但豪強之家盤根錯節,若甘心服膺,則並州穩如泰山,但呂布度田令一出,恐怕不會有哪個家族膺服,縱是他得了並州也不會安穩,世家如此,呂布也絕不是輕易妥協之人,這場爭鬥在所難免!”
“如今郭家、張家、賈家和河東衛家皆已服膺,難辦啊!”
“水到渠成,兄長何必自擾?”
王策背著手,一字一頓道:“可是呂布想斷王家的官路……”
王家之所以成為百姓們仰望的郡顯,那是幾代人沉澱積累下來的,如今呂布清洗並州官場,族中子弟大多被罷官免職,長此以往,家族勢必衰落。
每每思慮至此,王策都心急如焚,他可不想當王家的罪人。
“這倒是個問題……”王允語氣沉重地說:“現在只能等了,一旦群雄並起,呂布得不到世家支持,自然會退出並州。”
“希望如你所言,對了,朝廷那邊怎麽樣了?”
當年王允開罪張讓,被張讓汙蔑下獄,幸得何進、袁隗等人搭救。
剛剛出獄的他雖然對張讓等人的行徑深惡痛絕,但因力量有限,隻得改名換姓,離開都城洛陽,輾轉於河內、陳留之間,最近才回到晉陽王家。
王允眉頭一擰:“明日我就要去洛陽吊喪,這次去恐怕很久才回來,所以想帶王晨和王凌一起去,不知兄長意下如何?”
“嗯,如今並州風起雲湧,帶他們出去見識見識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