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城營的軍旗是主帥章楶稟報哲宗後特別賜予下來的，它有神秘的龜蛇紋路，有象征殺伐的鐵血牢獄，最奇特的，是它的顏色。

黑色，像無邊大地一樣深沉，在崇尚紅色的大宋獨有這麽一號。

很多人不明白為何章楶賜予的旗幟會選擇這種底色，呂璟也曾經不止一次困惑過。

但現在，當他親眼看到那面在鮮血中依舊迎風招展的黑旗，看到那旗幟下面，已經被踏的血肉模糊的烏有順，他懂了。

黑色，是鮮血的顏色！是殺伐路上一定會存在的生離死別，是怒火，是恨！

“將軍，老烏他死得其所，相信就算再來一次，他也會以牢城軍為榮。”

付豪同樣滿面哀痛，他報信的途中遭遇了匆匆趕來的王闊，兩者匯合後就立刻趕到三關口，然而一切還是晚了。

濃稠的鮮血遍灑關城四周，到處是殘碎到不忍直視的屍體，坍塌的城牆有無數馬蹄踏過的痕跡。

整整三千余大宋軍卒，無一生還！但黑旗依舊在迎風招展！

在最後時刻，是烏有順用身體護住了它，牢城不滅！

呂璟沉默著踏步向前，邁過鮮血浸染下濕滑的地面，來到那面代表牢城軍的黑旗下。

烏有順的下半身已經被馬蹄徹底踏爛，裸露的白骨顯得格外刺眼，但那高高昂起的頭顱，目中還有戰意！

“辛苦了，回家吧。”呂璟替烏有順撫合了雙眼，單臂發力，一手握緊黑旗，一手抱起烏有順的殘屍，回身的時候，面容已經冷冽到極致。

“將軍?”宗澤有些擔憂的想要說些什麽。

“宗大哥放心，三關口被破，接下來的布防就先勞煩諸位了，我陪老烏和大家說說話。”

眾將沉默，目中隱有淚光閃爍，此次死傷可以說是自呂璟率軍北上以來的最大傷亡，因為一時疏忽大意，宋軍付出了太過慘痛的代價。

接下來的事情自有宗澤前去安排，呂璟就這樣抱著烏有順和黑旗，慢慢走到了臨近的河澗空地。

黑旗輕松插入濕潤的泥土，風聲下旗面奮力招展，似乎在為那三千將士招魂，帶著別有的悲涼。

呂璟將烏有順放到了黑旗下，這是他選擇用生命守候的東西，即使死後，也該伴他長眠。

“老烏啊，要是你還活著，會不會怪我?”呂璟坐在了烏有順身旁，似乎在自言自語，說話的時候，目中的血絲越來越多。

此次三關口被破，究其緣由，罪責大半都在呂璟身上。

他太小看了西夏人，雖然面對那數十萬的大軍也有所緊張，但重視程度卻依舊不夠。

能夠憑借著狹窄的國土在宋遼間輾轉存在，甚至成為最後一個倒在蒙古人鐵蹄下的國度，西夏的成功絕非偶然。

“野利榮啟麽，老烏你放心，整個潑喜軍很快就會下來給你陪葬，願你在地下安息。”

言語完畢，呂璟起了身，目光中原本的猶豫和哀傷已經盡數不見，西夏人要戰，那就來戰！

號角聲在夜晚的原野分外蒼茫，在失去三關口之後，宋軍很快做出了反應，但西夏人來的更快。

幾乎就在呂璟完成對這三千將士告別後不久，上萬西夏人就已經向青石嘴發動了衝擊。

戰爭一觸即發，圍繞著小小的關城，西夏人總計投入了三萬多兵力，日夜不停，輪番攻打。

不僅如此，西夏還派遣了數千撞令郎冒著宋軍的箭雨在青石嘴下挖掘，不斷掏空本就老舊的城牆。

戰鬥變得分外慘烈，在失去了南面的三關口後，為了防備後方西夏軍的突襲，呂璟不得不在瓦亭峽中設立營帳，

派遣更多兵力駐守。如此一來青石嘴上宋軍能夠投入的力量自然就相應減少，再加上西夏人的不停攻伐，死傷每一日都在攀升。

鮮血與兵器的劃痕布滿關城，呂璟在將瓦亭峽交給宗澤帶人經營之後，就親自率軍守在了這裡。

“將軍，西夏人又來了。”王闊一直對烏有順的戰死十分自責，這兩日面對西夏人也是殺得分外洶湧，一身衣衫都被染紅。

“這是第幾波了?”呂璟將身子靠在城垛上，斜拄著唐刀淵渟，聲音略有些沙啞。

“第七波了。”呂方在旁笑著回應，面色同樣難掩疲憊。

短短兩日，呂璟麾下軍卒的傷亡就已經破千，西夏人發了狠，已經完全不再去計較死傷，僅僅青石嘴下，已經丟下了上萬屍首。

“堅持完這波，估計今夜西夏人會消停一些。”呂璟笑了笑，熟悉的彎下身子，側耳作傾聽狀。

數千把弩箭發射的聲音穿破空氣，如狂風驟雨般向著青石嘴關城灑落。

如今留在這裡的宋軍已經只剩千余人，而他們要面對的，是上萬西夏人的瘋狂衝擊。

“殺！！！”呂璟彎腰撿起幾支西夏弩箭，率先開弓發動了反擊。

鋒利的箭矢越過城頭，直接射入一名西夏軍卒的腦殼！

“牢城不滅，殺！”呂方和王闊等人同樣開口嘶吼，提著兵器與那些衝上來的西夏人戰到一處。

殺戮與死亡同步上演，宋軍已經整整兩日沒有休息，反觀西夏一方軍卒卻是龍精虎猛，戰意正濃。

步步後退！即使呂方等人用盡了全身力氣，依舊難以抵擋西夏人接連不斷的衝擊。

更重要的是，在戰鬥的最關鍵時刻，西夏人終於挖開了青石嘴的城牆！

關城外響起了數十萬西夏人的歡呼，他們摩拳擦掌，已經看到了戰爭勝利的號角，該死的宋軍，最終還不是要倒在他們大夏的鐵蹄下！

“全軍撤離！”在西夏人歡呼的刹那，呂璟就已經下達了軍令，並非懦弱，只是不值當和西夏人耗死在這關城上。

或許是攻破青石嘴讓西夏人太過喜悅，他們對於撤離的宋軍並沒有死命阻攔，呂璟成功率領著麾下軍卒離開青石嘴，消失在瓦亭峽谷。

傍晚時分，小梁太后帶領西夏重臣們率軍入駐青石嘴關城，隨著前後兩關皆被突破，西夏人的目光已經掠過蕭關，放在更寬廣的關中大地上。

寬廣的大帳中燭火連綿，小梁太后慵懶的靠在榻上，正在和諸位重臣和將領商討接下來的戰事。

“國相梁乙逋到！”大帳外忽然傳來通傳聲。

包括小梁太后在內，所有人目光同時顯露疑惑，國相不是在後方執掌政務嗎，怎麽突然跑到了這戰場前線?

燭火閃爍， 大帳入口處走來一個少年，面色仍舊稚嫩，一身如墨黑衣，目光帶有幾分精明和狡詐。

“你並非國相，為何要冒充他，宋人?”在其余西夏人驚慌的刹那，小梁太后神色依舊淡定。

“在下時遷，奉主上之令，前來給太后捎句話。”

“何事?”

“主上說，血債需用血償，蕭關的戰鬥才剛剛開始，請各位不要得意忘形。”

時遷彷佛沒有看到周圍西夏將領在慢慢靠近，滿面微笑的開口。

“還有呢?”小梁太后站起了身子，臉上仍舊充滿微笑，隱隱有幾分不屑。

蕭關已破，若是呂璟以為派人來說幾句狠話就能顯得自己英武，實在是枉費她另眼相看。

“沒了，主上還說要你們注意安全，我大宋的城不是那麽好佔的。”

言語完畢，時遷腳步一踏，身子就要往帳外飄去。

“既然說完了，就留下性命吧。”小梁太后玉手一揮，兩側早已做好準備的西夏將領頓時一齊發動。

箭矢翻飛，長刀斬落，大帳瞬間被撕裂出偌大破口，然而讓小梁太后臉色鐵青的是，帳外哪裡還有時遷的身影！

“好俊的功夫，來人，好好查一下宋人有沒有在這青石嘴關城裡動手腳......”

小梁太后走到帳外，原本平穩的聲音卻在刹那間停止，美豔的面龐上竟然湧現出幾分恐慌之意！

不只是他，帳中所有西夏將領在此時都傻了眼，衝天的火光伴隨著劇烈的轟鳴聲在天空驟然而起，整個關城在此時都好像開始了搖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