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府，作為中華大地上一座始終備受矚目的城市，他曾經還有另外一個名字，長安。

關中大地經歷過太多的磨難，戰亂和不加限制的破壞已經使得這裡難以支撐起一個王朝的命運，但京兆府這個名字，依舊具有極為特殊的地位。

呂璟一路上帶著牢城營將士順利走過庫谷道，在北面的庫谷關稍事休息之後，終於來到了這片神奇的土地。

一路上因為有種建中率領西軍將士隨行，所以盡管牢城營在此前的戰鬥中損失慘重，依舊沒有任何賊寇敢於再來挑釁。

種家本身就是土生土長的京兆府人，所以一路上呂璟也從種建中口中了解到很多關於這裡的情況。

關中大地的破敗注定了京兆府政治和經濟地位的下降，但因為西夏的存在，這裡的軍事地位急劇攀升，聚集了整個大宋最為精銳的西軍。

也因為軍事上的重要地位，京兆府如今的人口依然能夠在大宋名列前茅，足有二十三萬戶，人煙遠比呂璟想象中的稠密。

穿過幽幽秦嶺，當呂璟真正踏上這片土地的時候，心情也不由的為之觸動。

這是一種與郴州完全不同的感覺，無邊的土地在眼前緩緩鋪開，寬闊的道路兩旁阡陌縱橫，隱隱可以見到嫋嫋炊煙升起。

許是剛剛下了一場小雪，蔓延的土地上依稀可見潔白色彩，有些勤快的農人，已經開始翻整土地，期待今年有個好收成。

立在這片土地上，單單是望向遠處那座巍峨的城，都能感受到這裡的豪邁與慷慨！

不只是呂璟，其余牢城營將士的情緒在這一刻也多少有了變化，浩瀚土地，每多慷慨悲歌之氣，這就是西北！

“大人，要是那一百五十多個弟兄也能夠見到這樣的土地，該多好。”

呂方的聲音裡帶著少有的低沉，他在之前河谷戰鬥中受傷頗重，但相比較身體上的傷勢，心中的悲痛更加致命！

牢城營整整一半的建制在此前戰鬥中不幸身隕，他們一路跟隨呂璟自遙遠的郴州而來，最終卻將性命葬送在這片陌生的土地上，或許靈魂也將永久留在這裡，與西北風雨長眠。

驟然提起此事，呂璟的神色也顯露出片刻的悲傷，伸手拍打了兩下呂方的肩膀，雖然沒有開口多說什麽，兩人的心意已經相通。

“牢城營，止步！”呂璟忽然開口呼喝，嗓音裡帶著沙啞。

“唯！”整整一百四十三人齊聲應和，聲音蒼茫而又有力，他們有的人被敵人戳瞎了眼睛，還有人少了臂膀或是腿腳。

可這一刻，所有聲音的應答都同樣有力，沒有絲毫的猶豫和停頓，仿佛這一刻呂璟就是讓他們去死，他們也能做到！

“真虎狼之士也。”整支隊伍的前方，種建中回頭正好望見了這一幕，忍不住開口呼喝。

“去問問呂大人可有事情要我們幫忙?”種建中剛剛開口吩咐，目光忽然一轉，揮了揮手阻止親兵前去，自己親自下馬走了過去。

“呂老弟，有什麽需要哥哥幫忙的嗎?”種建中目光自每一個牢城營軍士身上掠過，神色間的震撼更濃。

他們也許沒有西軍的作戰有素和經驗豐富，但那目光裡的熱血，卻遠比錯綜複雜的西軍要簡單許多。

“種大哥。”呂璟回身行過了禮，這段時間兩人都有和對方結交的心思，關系早已突飛猛進。

“小弟有個不情之請，還請種大哥答應下來。”頓了頓，呂璟的目光落在臨近車架上那一壇壇的蘇酒上。

“也好，入土為安，哥哥倒是知道這附近有個好去處，只是望呂老弟別嫌棄。

”種建中歎息了聲，瞬息之間似乎已經明白了呂璟心意。“苒敏，你帶一都人馬，隨呂大人前往蒿子山，允你事後歸入軍中。”

種建中回頭招呼了一聲，沒有再多說，翻身上馬，隊伍繼續向府城前行。

“末將種浩，請呂大人和各位隨某來吧。”種浩年紀不大，人也生的比較秀氣，簡單向呂璟解釋了兩句，帶著人馬去前方帶路。

呂璟點了點頭，目光從已經漸漸遠去的西軍身上一掃而過，隨後下令開撥。

一行百余將士，兩車蘇酒隨著輪轂的轉動輕聲作響，傳出的聲音裡只有悲壯。

......

整整兩刻鍾的路程，在前方領路的種浩終於停下了身形，伸手往前方一指，開口道:“呂大人，就在那處了，末將帶人在四周警戒。”

“勞煩種小將軍。”呂璟抱了抱拳，沒有在意種浩言語裡的疏遠，手掌一揮，牢城營諸人尾隨而行。

穿過一片稀疏的針葉林，前方變得豁然開朗起來，不知被何人平整的山包上，堆起的墳頭至少有數百余。

“大人?”徐寧為人最是傲氣，眼見得這裡場景，臉上不由的有怒火升起。

呂璟搖了搖頭，目光從四周掠過，這處山包背對京兆府城，下方還有條溪流流淌而過，地界確實不錯。

再往下看，不同於徐寧的粗心大意，呂璟一眼就注意到了這裡的不同。

彎下身子，呂璟從最近的一處墳頭前撿起一塊殘碎的布帛，上面依稀有文字顯露。

“紹聖三年，種建中祭保節軍十五將士。”

目光中有震動一閃而過， 呂璟歎息一聲，恐怕種建中之所以不來這裡，也是不想掀起更多關於亡故友人的回憶吧。

“給諸位兄弟們挑個地。”雖然不明白這些死去的將士為何在死後落腳此地，但並不妨礙呂璟心中的敬重。

“唯。”徐寧此時似乎也明白了什麽，率先開口應諾，眾軍士也紛紛前去準備。

約莫半個時辰的功夫，一片新的墳塚被立了起來，只是內裡卻依舊空空蕩蕩。

“送諸位弟兄。”呂璟第一個走到車架前，抱起來一壇蘇酒，穩穩放在了墳塚裡。

隨後呂方、王闊等人紛紛抱起酒壇放置，短短片刻，每個新立的墳塚裡都有了一壇蘇酒。

“敬諸位弟兄！”呂璟取出了最後三壇蘇酒，也是唯一剩下的，真正的蘇酒。

每人一口，濃烈的酒香在山包上靜靜散布，呂璟拔出了腰間的唐刀淵渟，神色間有憂傷，更多的是一團燃燒的火焰！

“請弟兄們在此暫眠，某家呂璟在此立誓，必會替你們報仇雪恨，到那時，再請英靈歸鄉！”

語畢，淵渟刀被呂璟狠狠擲入泥土之中，直接沒了劍鋒。

“再請英靈歸鄉！！！”眾將士們也同時開口呼喝，將手中兵器狠狠貫入泥土，這是他們對於死去袍澤的誓言，是男兒不改的心志！

“出發，了結此事，我們就歸家！”呂璟目中光亮一閃而過，抬手抽出淵渟刀，轉身徑直向山下行去。

其余人也一同提起兵器跟隨，夕陽之下，百余身影步伐堅定，手中的兵器蕩漾出一片片黑影，似乎在無聲昭示著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