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勝寨兵營，坐落於濤濤渭水河畔，南面於朱囹山相望，西接鞏州，日常駐軍三千余人，是伏羌城當之無愧的橋頭堡。

自從牢城軍北上以來，這裡的場景更是顯得無比熱鬧，接近兩萬人的軍卒駐扎在兵營之中，卻絲毫不顯得擁擠，左右營寨陣勢整齊，壕溝和水塘間歇分布，喊殺聲不斷從較場上傳來。

“回看秦塞低如馬，漸見黃河直北流！“

有老卒放聲怒吼，握著兵器的手都在隱隱發顫，再次來到西北大地，往日裡一幕幕眼前顯現，他們已經克制不住心中殺敵的衝動！

撞令郎、潑喜軍，無論是何人，擋在牢城軍面前，只有一個殺字！

“牢城不死！”整齊的兵器擊地聲響徹校場，黑旗飄揚！

“如何?盤野渠帥覺得某麾下兵卒可還堪用?”呂璟身處高台之上，開口時微微側身。

在他身邊，除韓世績和鄒華等人外，還有一年約六旬左右的老人，長須花白，面貌和尋常蕃人沒有兩樣，只是目光裡多了些深邃。

“老漢在西北常聽說牢城軍無堅不摧之名，今日一見，方知心中畏懼。”

盤野老是經常來伏羌城交易的蕃部渠帥，這次鄒勝因為軍糧的問題找上門去，他也很快應承下來。

呂璟微微一笑，眼中敏銳注意到了盤野老不斷向兵營角落投去的目光。

“盤野渠帥似乎也對某這新軍的裝備感興趣?那可要開個大價錢才行！”

“都護大人多慮了，老東西全部身家恐怕也不如您一個指頭大，如何開得起價錢，只是從沒見過能這麽長時間保持安靜的戰馬罷了。”

盤野老臉上的好奇不似作偽，說話的時候身子還刻意低上了幾分，就像個從來沒見過世面的山中老農。

“這個老狐狸！”呂璟心中念頭一閃而過，這家夥絕不像鄒勝說的那樣簡單，一個蕃部小渠帥，能張口就答應供應數萬大軍的肉食?

“不過是一些吃食玩物，想要在榷場販賣罷了，盤野渠帥您也知道，某可商賈之事可是情有獨鍾。”

“蘇酒之名早已經傳遍整個塞外，都護大人說的是，老漢腦子愚鈍，活該一輩子窮困。”

盤野老臉上泛著真摯的笑容，和呂璟對視一眼，兩人都忍不住大笑起來，老狐狸和小狐狸，各有所謀。

“稟都護大人，涇源路經略司種大人和宗大人來訪！”

台下傳來祖大錘的呼喊聲，來到伏羌城之後，他再次承擔起了呂璟親衛頭子的職責。

“故人來訪，呂某卻是要先行一步了，盤野渠帥可要一同前去?”

“老漢多謝都護大人好意，年紀大了卻是不喜歡見生人，還是去早日為大人準備牲畜宰殺為妙。”

點了點頭，一邊目光示意鄒勝看好盤野老，呂璟一邊跟著祖大錘向兵營外行去。

如今萬事俱備，就欠宗澤這股春風了......

得勝寨外，高大的柵欄將廨宇和營房牢牢圍住，聳立的箭塔下面，呂璟一眼就看到了宗澤和種建中的身影。

“宗大哥，種大哥，小弟來遲，勿要怪罪。”呂璟率先開口行禮。

許久未見，種建中看起來並無多少變化，宗澤的樣貌卻蒼老許多，顯然他的境況並不像外界聽聞的那樣如意。

“大郎，許久未見，你這官場上迎來送往的功夫卻是長進不少。”種建中上前幾步攙起了呂璟，話音裡也是多有感慨。

那個曾經連京兆府城門都險些進不去的少年，如今已經成為一方封疆大吏，在大宋闖下了莫大聲名，自己卻還只是個管勾機宜文字而已。

“彝叔說得對，

可莫要生分了。”宗澤也開口言語。呂璟點了點頭，朝祖大錘言語一番，帶著二人徑自向自己在得勝寨的大營行去。

“軍中條件簡陋，兩位哥哥勿怪。”白玉般的酒液隨著呂璟的動作緩緩落入酒盞，一旁還有新鮮羊肉吃食。

“如何?汝霖兄，我就說這小子到哪裡都不能虧待自己，就這還條件簡陋?大帥那裡可有不少人上了奏本，說你寬待士卒甚過，圖謀不軌呢！”

種建中一口飲盡了盞中酒液，大呼了一聲痛快。

“小人作祟罷了。”呂璟笑了笑，目光看向一旁始終沉默的宗澤。

“宗大哥，此前牢城軍多賴你保全，小弟在此先乾為敬。”

手掌一揚，一盞蘇酒已經盡數入腹，呂璟的臉上也不禁泛起幾絲砣紅。

宗澤還未開口，一旁種建中卻忍不住大笑起來，倒讓呂璟感覺有些捉不住頭腦。

“大郎，汝霖這家夥性子直，一路上聽說了不少流言蜚語，就擔心你心有怨憤呢！”

”大郎，為兄只是不想失去志同道合的朋友。“宗澤同樣飲進盞中酒水，開口時心中輕松了許多。

這一年光景，他雖然在軍中屢次立下功勞，也很得大帥章楶看重，但關於他借助呂璟上位的流言卻喧囂不止，對於性情耿直的宗澤來說，這暗箭實在傷人。

呂璟忍不住笑了，當初他和宗澤之間產生矛盾本就是刻意製造的假象，即使後來流言不斷，他又怎會放在心裡。

不過看宗澤這樣子，還是盡快打消他心中顧慮才好。

“宗大哥，我來西北之前，特意向官家討來了一份聖旨。”說話間揮了揮手，祖大錘很快將一封明黃色卷軸遞了過來。

“詔涇源路經略司軍都指揮使宗澤，改任西域都護府副校尉。“

聖旨上的核心內容不多，但對於宗澤來說，卻讓他此時忍不住雙目泛紅。

西域副校尉，聽起來遠不如軍都指揮使霸氣，但宗澤很清楚，此次設立西域都護府是采漢唐舊製，副校尉就是都護府當之無愧的二把手！

也就是說，他在短短不到兩年的光景中，從原先的館陶縣尉，成為了朝中大員，這一切全是拜呂璟所賜！

“大郎......“宗澤自己倒了一盞酒，徑自飲盡，口中卻不知道該說什麽。

蹉跎半生，得遇知音，想想自己之前還因為那些流言而耿耿於懷，宗澤心中就覺得愧疚。

“宗大哥，朝中很多人都說西域都護府只是個空架子， 咱們兄弟二人，可不能讓他們看扁了。”

”大郎放心，某家可是也想成為三奇副使那樣的人物。“

宗澤口中的三奇副使名叫王韶，以“奇計、奇捷、奇賞”著稱，官至樞密副使，也是如今西北地帶無數人心中榜樣，一卷平戎策拓邊千余裡，熙河之役成就名將之名。

先取河湟，再攻西夏的戰略構想，更是貫穿了整個北宋王朝，如今西北各地，到處皆是他的廟宇，足見影響之深。

“有朝一日，你會千古流芳。”呂璟笑著看了眼宗澤，心中的話沒有說出口，如果說王韶是被歷史埋沒的名將，那麽宗澤，就真的當得起大宋武人楷模的稱呼......

“你們二人這般，將某家置身何處?”種建中終於忍不住開口。

“種大哥別急，也有你的一份。”呂璟再次變戲法似的拿出一封聖旨，他特意邀約二人前來，可不只是為了敘舊。

想要在西域那種兵荒馬亂、各族勢力交織的地方立足腳跟，當然要打造最為強硬的班底！

“涇源路經略司管勾機宜文字種建中，改任西域都護府轄下戊己校尉府司馬一職。”

這卻是個和宗澤完全不同的官職，戊己校尉府雖然隸屬於西域都護府，但卻擁有獨立開府的權力，官職不大，實權卻很重，也是呂璟考慮到種建中背後種家的需求做出的選擇。

“大郎，看來某之前的說法還不完全，你這小子如今還學會了官場上滑頭的功夫，可把為兄瞞的好慘。”

三人互相對視，忍不住同時放聲大笑，天下之大，得友如此，足以慰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