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0天。

　　任座記得很清楚，他已經足足坐了400天。

　　散靈之間還沒布置之前，他就用抽脊髓、放血等方法來傷害身體以減緩氣旋運轉，布置散靈之間後，他必須全身貼緊「散靈法陣」，利用外力抽取體內靈氣，下半身近乎癱瘓，只能坐著。

　　一般來說躺著是最好的，或者浸泡在維生艙裡，或者以倒吊人的姿態插滿管子也不錯……但出於年輕人的愛美心，任座還是選擇了坐著。

　　他已經坐了足足400天，都快忘了站著究竟是什麽感覺。

　　雙腳踏足在堅實的地面，小腿肌肉微微繃緊，腰部帶動全身，挺直胸膛，大自然最精妙的機械開始運作，每個齒輪恰到好處地轉動，全身每個細胞都發出舒服的低吟。

　　他站起來了。

　　他已經不在散靈之間，這裡坐著的人，只有一個。

　　“本尊知道你有很多問題，本尊先回答三點。”

　　在任座眼前，一名穿著流光溢彩的金色華袍，容貌隱匿在陰影之中的男人，坐在一張符合人體工程學的白金座椅上。

　　他的下方，是暗紅色的星球。他們所在的地方，是廣袤的宇宙空間，被淺金色的保護罩籠罩，任座可以感覺到保護罩隱藏的不可估量的恐怖能量。

　　這就是仙源。

　　這就是無上至尊。

　　無上至尊翹著二郎腿，雙手十指交叉，用慵懶的語氣說道:

　　“第一，這裡是1999年。”

　　“第二，10分鍾後，永生者文明‘方舟’全軍將降臨太陽系，孤注一擲，進行最後的強襲。”

　　“第三，本尊可以直接送你回地球見父母。本尊需要你的幫忙，但距離你上場還有10小時，你有足夠的時間重溫過去的快樂。”

　　“順帶一提。”無上至尊指了指任座的頭冠:“如果你要回去，本尊建議你換套衣服。1999年的審美容納不了你的超前。”

　　任座自然是還穿著他的瓊華仙人裝，他失聲一笑:“我也沒想到我居然能回來啊。”

　　無上至尊的話語，任座完全聽明白了。

　　但出乎意料的，任座沒有激動，沒有興奮。他想了一會，平靜問道:“我怎麽回來的?”

　　無上至尊:“未來回響。在第三次宇宙戰爭裡，小任上場碾壓方舟軍團，引起的未來回響形成了，可以呼喚召喚未來的你的信物。”

　　召喚未來的我的信物，聽起來很玄幻，但既然是出自無上至尊，似乎就變得理所當然——無上至尊本身就是來自2049年的未來強者。

　　任座:“那為什麽不召喚2049年的我?而是召喚2019年的我?”

　　無上至尊:“談毒性不談劑量就是耍流氓，能召喚2019年的任座，不等於能召喚2049年的仁王。如果召喚仁王，那結果跟被方舟軍團入侵差不多——哪怕仁王竭力收斂，但整個太陽系仙源都會被他吸光的。”

　　“2019年是剛剛好的時間，你23歲，達到任家血脈的極限，精通無數法術，但還沒突破到毀天滅地的程度。借助靈氣點，你可以合道九轉，足以扭轉乾坤。”

　　“所謂的命運，就是我們在不經意間做出的選擇。”

　　不知為何，任座隱隱有種感覺。

　　他覺得無上至尊是自己認識的人。

　　任座問道:“我們以前見過?”

　　無上至尊微微一笑:“我們是仇人，你是唯一一個差點就能陷害本尊的外人。”

　　任座微微一愣，旋即意識到無上至尊在逗自己，笑道:“不願說也是正常，是我唐突了。”

　　他沉吟片刻，終於問出自己真正的問題:“我能改變過去嗎?”

　　“不能。”

　　無上至尊的回答，是如此乾脆和冷漠。

　　任座:“為什麽不能。”

　　無上至尊:“按照群星之主的時空干涉定律，以及靈王編寫的靈氣追溯法則，天女主宰的特異點觀察結果，血蓮宗主發表的……如果你需要，那你將這件事記下來，到了2049年提醒本尊一句，本尊會整合一份三百萬字的論證材料給你。滿意嗎?”

　　任座表情一滯，他明白無上至尊的意思:你需要理由，那我可以找出上百個合理理由來回答你。

　　但對他來說，理由真的有意義嗎?

　　任座聲音顫抖起來:“但……但你現在不就是在改變過去嗎?”

　　無上至尊:“是啊。”

　　任座大步上前抓住無上至尊的衣領，厲聲責問道:“那再加一件小事不行嗎！?拯救銀河系，拯救全世界你都能做得到，為什麽就不能，就不能救救我父母……”

　　“你讓我去跟方舟軍團拚命，去為了太陽系戰鬥，我沒問題！我可以！我願意竭盡生命戰鬥至熬盡最後一滴血！

　　但，但我隻想幫媽媽洗碗，幫爸爸捏肩……

　　你就不能……

　　滿足我的願望嗎?

　　你擁有這份力量，為什麽就不能用來……

　　讓世界變得更美好呢?”

　　看著眼前已經淚流滿臉的任座，無上至尊依然很平靜:“你為什麽覺得本尊沒讓世界變得更美好?”

　　“你是不是覺得，本尊應該穿越到石器時代，直接帶領原始人大踏步進入宇宙時代，提前一萬年邁向星辰大海?嗯?”

　　任座愣住了，他傻傻地看著無上至尊，抓住衣領的手也自然而然松開。

　　“好好回憶一下吧，你覺得地球的安穩是因為你嗎?是因為布衣劍帝嗎?是因為世界樹天使嗎?”

　　無上至尊在數手指頭:“本尊想想啊，你們那時候應該經歷了三神試煉、數據入侵、秘境墮落、妖魔鬼怪爆發、禍亂之源、月神試煉、異界入侵，這裡面還穿插了兩次對靈王的刺殺，以及某個名字都沒有的野心家的陰謀詭計……”

　　“你或許根本連某些危機都不知道吧?因為它們在萌芽時期就已經被扼殺了。”

　　“然而發生了那麽多神秘事件，地球依舊平穩發展，大家翹首而盼新時代的降臨……你們這一屆是本尊見過最輕松的靈氣複蘇了。”

　　無上至尊示意任座蹲下來，任座有些不解，但還是單膝跪下。

　　然後無上至尊一邊揉搓他頭髮，一邊說道:“我們已經盡力了。”

　　“每一個平靜的日常，都是由無數奇跡所組成。”

　　“但有些悲劇是沒有解的，是個死結。由不得你，也由不得我。”

　　“時間太早，我們一樣無能為力。”

　　“而且改變並非毫無代價，其中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被改變的觀察者不可以意識到‘自己被未來干涉’。”無上至尊說道:“一旦陷入現在與未來的猜疑鏈，造成的蝴蝶效應會令未來直接崩潰。”

　　“不是所有人都甘心聽從未來的擺布，除非是銀河系存亡。”

　　“我們一直小心翼翼偷偷摸摸地改變過去，你們的現在，已經是我們最好的作品了。”

　　任座訝然道:“但你現在不是在統帥全地球抗擊外星人嗎?他們不是都知道你是來自未來嗎?”

　　無上至尊說道:“所以你現在應該知道，明明1999年曾發生過規模如此巨大，全球人民團結一致的宇宙戰爭，但為什麽會沒人記得這件事?”

　　任座愣了半晌，忽然感覺自己像狗一樣被無上至尊擼，帥氣的銀發髮型也被弄亂了，才忍無可忍地站起來。

　　任座問道:“所以，在這場戰爭結束後，地球會……”

　　無上至尊:“會度過平靜的18年，直到靈氣真正開始複蘇。你在回去之後，也會忘記這番對話，隻記得自己奮戰的英姿。”

　　任座轉過頭，看向那顆遙遠的藍星，陷入深思。

　　片刻後，他忽然問道:“任奈瑟發那麽多視頻，是負責宣傳你們的豐功偉績嗎?”

　　“差不多，但只是其中一個微不足道的理由。”無上至尊說道:“任奈瑟……本尊只能告訴你，他是一個錨點。”

　　“未來回望過去的錨點。”

　　“他發布的視頻，就像是遊戲裡的存檔記錄。想打出完美結局，自然要在每個劇情通關後存檔，僅此而已。”

　　無上至尊頓了頓，說道:“1分鍾後，戰爭開始，到時候本尊就顧不上你了。回去嗎?”

　　任座將視線從藍星收回來，搖搖頭:“不回去了。”

　　無上至尊:“以後不會再有這樣的機會了。”

　　任座看向遠方的無垠星空，說道:“明明自己兒子還不到五歲，但這時候忽然冒出一個成年人跟他們說‘我是你們成年後的兒子’——算了吧。”

　　“這有什麽，有個小丫頭找到自己正在懷第一胎的媽媽，跟媽媽說‘我是你的二女兒’。”

　　無上至尊笑道:“大女兒都沒生出來，就看到長大成人的二女兒……本尊到現在都無法忘記那個驚訝的表情。但母女相見的感動畫面，一樣令人無法忘記。”

　　任座忽然問道:“他們現在知道自己的兒子未來會成為九轉修士嗎?”

　　無上至尊點點頭:“知道。”

　　任座低沉說道:“那就好，我這個人藏不住心事，瞞不住他們。反正都要忘記，與其聽我傾訴苦悶和悲傷，還不如繼續抱有自家兒子未來成才的期待，欣賞兒子在宇宙中的英姿。”

　　無上至尊:“你想通就行。”

　　任座聲音平靜:“人長大了，總要跟這個世界和解。”

　　“時間到了。”

　　無上至尊忽然一拍椅子把手，任座便感覺到一陣澎湃的靈氣從火星中爆發，如同浪潮般席卷宇宙！

　　仙源激活！

　　任座掃視一周，疑惑問道:“敵人呢?”

　　“在木球背面，光從木球到火星也需要時間，而且……本尊也需要時間。”

　　無上至尊面前虛空生成一張宇宙棋盤，他打了個響指，便出現二十七枚棋子。

　　“全軍待命。”

　　眨眼之間，任座便看見無上至尊身後出現了三十萬大軍！

　　因為身處仙源，全體皆是合道未來狀態！

　　任座認出許多人， 例如鋼鐵烈陽的哈斯卡和戴澤、武魂殿的佐倉杏子、守望者的羅伊與扎克、巫師議會的尤菲和提斯雷爾、萬裡長城的茶仙兒、遊戩和自己……

　　30年後的茶仙兒，變得更加美麗動人，英氣十足;

　　30年後的自己，依然是仙風道骨的不老仙人;

　　30年後的遊戩，依舊一副不羈懶散的模樣，並沒有穿運動服，而是穿沙灘短褲、短袖襯衫和拖鞋，然而卻很滑稽地戴著一條領帶……

　　等等。

　　任座凝視那條領帶，感覺十分眼熟。

　　回憶起穿越之前遊戩說過的話，任座扯了扯嘴角。

　　該不會……吧?

　　“接下來，是一些特殊棋子。”

　　無上至尊忽然說道:“其實，你不回去探望，也是有好處。”

　　“譬如……你終於可以跟你一直想見的人，面對面交流了。”

　　任座驚訝地看了一眼無上至尊，心裡隱隱意識到接下來要發生什麽事。

　　只見無上至尊手掌心浮現出一枚烈焰橙色的防禦者棋子，他旁邊出現一個虛幻的高大人影。

　　即使尚未降臨，但那種血脈之間的共鳴，就已經刺激得任索頭皮發麻，全身血液沸騰！

　　“來見祖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