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索跟著老爸走到樓下，午間陽光猛烈，但老小區裡陰涼處很多，他們就在樓下的樹蔭長椅坐下。

　“好像好久沒這樣跟你聊天了。”任爸摘下眼鏡，拿出眼鏡布擦了擦——那是平光眼鏡。任索早就中飽私囊公權私用，在趙子鯉降世的時候順便讓他‘淨化’一下家人的身體，像近視之類的小病自然直接治好了。

　不過老爸因為戴了太久眼鏡，哪怕近視治好了，眼睛在正常情況也眯得很細，毫無威嚴可言，所以要戴副眼鏡來塑造出人民教師的氣質。

　“上次這樣聊天，應該是我高考分出來，準備填志願的時候吧。”任索說道。

　老爸聊正事的時候，都不喜歡在室內聊，而是要在毫無拘束的室外。這其實是他的一種教學技巧，他覺得學生在室內被他詢問的時候會很緊張，很局促，但在室外，在隨時都可以逃跑的安全感下，犯錯的學生仿佛有了退路，反而能放得開，更容易認識到自己錯誤，心態也能迅速糾正。

　如果是聊其他大事，那麽藍天白雲，路人喧囂，在這個撲面而來的塵世中討論問題，心境和眼界都會更開闊，比四面白牆的空調房更容易讓人冷靜下來。

　任爸:“時間過得好快，那個會因為哪間大學飯堂好吃哪間大學網速快而選擇困難的高考生，現在都已經工作一年徹底獨立，甚至還要結婚生子成家立業。”

　任索撓撓頭:“快嗎?我覺得這五年都過得挺慢的，特別是今年，發生了好多事……”

　“這就是你們年輕人的特權，五年對你們來說，是你們人生的四分之一，五分之一，但對於我來說，只是人生的十分之一。年輕人的時間，跟中年人的時間並不對等。”任爸說道:“時間會越過越快的，你到了我這個年紀，就會覺得怎麽一切眨眼間就過去了。”

　任索不服:“那是因為你生活平平淡淡毫無起伏，生活固定下來，每天都過著一樣的日子，那當然會快了。”

　“也有這方面的原因，所以我只是闡述一個事實，並沒有說這樣不好。”任爸說道:“看著你和星美快高長大，轉眼間就畢業工作，對於我們來說其實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而對我來說，還有一件很幸福的事:我和你媽在跟時間的對決裡，從沒輸過。哪怕我們被打得丟盔棄甲，變老了，精力變少了，身體也不太好了……但我們一次都沒輸過，你媽還是跟二十歲那年一樣，又精致又玩鬧又古靈精怪，而我也一樣，二十歲的時候心想這個蠢得像國寶的姑娘要好好護著不要放跑了，現在也依然想再護她二十年。”

　任索:“原來老媽那麽蠢，都是你的陰謀嗎，老爸！”

　我說了這麽長一段，你就隻抓住這個細節！?

　任爸無可奈何歎了口氣:“那是遺傳問題。”

　這般想著，任爸就覺得有點對不起任索。任索這個思維能力，明顯也是遺傳問題吧，至於是遺傳誰……反正身為父親兼數學教師的自己是毫無問題的。

　“所以，平淡也沒什麽不好的。”任爸繼續說道:“不需要什麽驚天動地的考驗，在平淡日子中堅守自己的感情……不也挺好嗎?”

　任索眨眨眼睛看著老爸:“你能不能說明白點?”

　不是吧，遺傳問題會在成年後越加凸顯的嗎?怎麽兒子的問題好像越來越嚴重了……任爸心裡嘀咕，看著兒子說道:“索仔，你跟我一樣，都是喜歡過平淡日子，沉浸在自己愛好的人。”

　任爸拍了拍任索的肩膀:“那你覺得你現在過的日子，是你所期待的未來嗎?”

　任索微微一怔，回想起這些天的辛苦，默默不言。

　“我們都只有一雙手，能抓住一個人已經很不容易了。”任爸說道:“哪怕如此，但世間情侶千萬，走不到最後的才是佔絕大多數。有時候就算雙方再努力，也一樣是求而不得。”

　“而你想抓住四個……真的是四肢都用上了。”

　其實是五個，任索心想。

　“兒子你也已經感覺到，談戀愛的生活，並不像你所想的那麽美好吧?”

　任爸說道:“這還只是開始，隨著時間推移，現實的壓力會越來越大……我不是說世俗的阻力，我是說你們自己產生的壓力。”

　“她們都是好女孩，有目標，有能力，有條件。你能跟上一個女孩的步伐就已經很不容易，何況是四個?”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她們都是能打拚一番事業的成功女性，當她們在事業上取得更大的成功，她們就會需要伴侶更多的配合……我不是說你做不到，但我覺得，那肯定不是你所期待的平淡、休閑、自由的生活。”

　“可能你在這邊陪完這個，就要馬上去陪另外一個，不僅要時刻關注她們的情緒變化，甚至還要承擔許多你以前從沒想過的責任，而且你自己也要持續進步，不然無法跟她們並肩前行。”

　任爸做出評價:“你以後會很累的。就算你不介意，但你也會因此徹底改變，那你究竟是不幸，還是幸福呢?”

　任索靜靜地聆聽任爸的教誨，抬頭透過樹蔭的間隙，注視烈陽高照的天空。

　看見兒子終於陷入沉思，任爸就知道他已經成功大半了。

　現實不是幻想，其樂融融的大結局是不存在的，反覆胃痛的慘淡收場才是真實。

　多角戀是理應上火刑架的異端，單一純愛才是人間至寶。

　而且無論任索選誰都肯定會過得很不幸，哪怕他選星美一樣——星美多半會將他當寵物養，用舒適和金錢令他本就不堅定的內心徹底墮落，用豪宅和仆傭來作為監禁他的囚籠，用美食和娛樂作為喂養他的飼料，最後任索就會變成一個永遠靠女人養的廢人。

　任爸終究是愛兒子的，他不能眼睜睜看著兒子過上如此不幸的人生，也不能容忍自己的女兒居然養著這樣的小白臉！

　接下來就是繼續引導，讓他明白不僅僅星美不適合他，其他人也不適合他，只有那個跟他一樣喜歡平淡懶散的生活，又能跟他共同前進，甚至還能激發他鬥志讓他為了生活奮鬥的女孩，才是他真正的歸宿——

　“我可以改。”

　“哈?”

　任爸轉頭看著任索，任索依然仰望藍天，露出大大的笑臉說道:“她們不喜歡我什麽，我可以改;她們喜歡我什麽，我會繼續保持。”

　任爸問道:“被愛情牽著鼻子走，你也願意嗎?”

　任索笑道:“我不僅被愛情牽著鼻子走，我還會被老媽牽著鼻子走，被遊戲機牽著鼻子走呢……沒錯，我的確是一畢業就去考公務員，隻想過平淡日子的普通人，但老爸你也別忘了……”

　“我這一年，也經歷了很多事，遇見了很多人，我不再是你記憶中那個跟你討論志願的高考生了。我也變了，變成了更好的人。”

　任索忽然問道:“老爸，你看過任奈瑟的視頻嗎?”

　“看過。”

　“我也看過，一集不落。”任索說道:“東漢任家的使命，求道者的追求，魔法師的守護，女食神的仁慈，災厄使者的拯救，露娜的抵抗，洛斯的正義，守門人的真理……我都一一看在眼裡。”

　“如果說他們給我帶來了什麽影響，那就是讓我深刻認識了什麽叫責任吧。”

　“我很弱，拯救世界這樣的事就交給他們這些大能，而我能做的，就是不辜負自己的責任。”

　“一個人的時候不辜負自己，玩的時候不辜負遊戲，睡覺的時候不辜負床，戀愛的時候……不辜負別人。”

　任索拍了拍老爸的肩膀，“老爸你老了，像守護老媽這種簡單難度的事就繼續交給你，而我這種年輕人，就是要繼續挑戰地獄難度！”

　任爸看著這個兒子，一時間說不出話。

　無知者無畏。

　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

　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

　任爸一時間想出許多警世名言，然而話到嘴邊，卻還是咽下去了。

　仔大仔世界。

　任爸歎了口氣，“你從小到大都一樣，根本不聽我的話。那時候也是，按照我的估分，你明明可以去外省讀更好的高校，就是非得留在蓮省留在蓮江。”

　“離家近嘛。”任索嘻嘻笑道。

　“屁，你大學的時候還不是沒回家幾次，除非你媽忽然想喊你回家吃飯。”

　“我也要和老爸你一起守護世上最好的老媽和最好的妹妹嘛。”

　說到這個任爸終於按捺不住怒火，一巴掌拍任索腦袋:“你可以啊，照顧妹妹照顧到床上，真不愧是你媽的兒子——”

　“還沒呢！而且我也是你兒子啊！”

　“還沒?還沒?我讓你還沒！”

　“別打了別打了……那你是支持我和妹妹咯?”

　“我支持你媽給你喂老鼠藥。”

　鬧了一會，兩父子對視一眼，同時露出無可奈何的笑容。

　“爸，我該回去了。”

　“嗯。”任爸擦了擦眼鏡，問道:“我想問你最後一個問題。”

　“嗯?”

　“你撫心自問，”任爸認真地注視任索:“你覺得自己現在幸福嗎?”

　任索愣住了。

　他回想起這幾天的危機四伏。

　這幾天的隨叫隨到。

　這幾天的欲望沸騰卻無法宣泄。

　他真的是將每天都當成最後一天來過了。

　想著想著，任索眼角又不爭氣地濕潤了。

　“我……”

　這還是，一雙白皙的手臂環住任索的脖子，任索感覺到自己腦後杓陷入兩團溫柔的夾攻中。

　“在聊什麽?”任索背後的喬木依低下頭，跟任索臉貼臉，好奇問道。

　“沒什麽。”任索擦了擦眼角的水跡，問道:“你們怎麽下來了?”

　“媽讓我們帶你走了，承靈去車庫開車。”喬木依朝任爸擺擺手:“爸再見。”

　“叔叔再見。”

　“老爸再見。”

　古月言和任星美也紛紛下來道別，任爸露出親切的笑容，朝他們揮手致意:“再見，以後多來玩，下次記得打電話過來，我們會為你們做好豐盛的大餐。”

　看著任索跟女孩們上車離開，任爸坐回長椅上看著天空，臉上依然維持著淡淡的笑容。

　“你怎麽還不上去?”任媽下來看見任爸坐在長椅上，走過來問道:“等著你洗碗呢。”

　“你肯定沒勸她們離開兒子吧。”任爸用肯定的語氣說道。

　任媽眨了眨眼睛:“哦，是啊。你怎麽知道的?”

　跟兒子比，身為母親的任媽毫無疑問更勝一籌——她除了呆萌以外，還不要臉。

　“你啊你啊……”任爸歎了口氣:“以後兒子不幸的時候， 你就難受了。”

　“你怎麽又知道兒子會不幸?我覺得他樂在其中呢。”

　“也是。”

　任爸微微呼出一口氣:“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不幸，和每個人的幸福，誰能說自己的不幸不會是幸福呢！”

　任媽忽然興奮地說道:“對了對了，我們要不明天跟他說‘爸媽原諒你了，你中午回來和我們吃飯談談心吧’之類的話吧。”

　任爸奇道:“你原諒他了?但明天中午我們也不在家吃飯啊。”

　“怎麽可能！”任媽搖頭:“我就是要騙他回來吃閉門羹。”

　“你怎麽這麽無聊，像個小孩子一樣。”任爸對自家老婆徹底無語了，“你這樣亂搞，兒子也會生氣的啊。”

　“明天是四月一日愚人節哎，不利用這個機會就浪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