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兒回來了。”
拖著疲憊的身軀,馬瞬終於在戌時前回到了家。
馬謖留下的宅邸坐落在天府最闊綽的一條街道上,兩側都是朱門大戶,此時天色已黑,均已上了燈,將整條街道輝映得猶如白晝。
而十裡長街上,卻隻有一戶人家府邸尤為特別,門虛掩著,黯淡無光,一派蕭條景象。馬瞬抱著柴禾,一瘸一拐地自那兩扇門間的縫隙擠了進去。
與凋敝的門面不同,府邸裡頭卻顯得頗為闊綽,堂樓庭園應有盡有,隻是具都隱沒在沉沉的夜色中,更無半點生氣。
馬瞬拐過右手邊的回廊,穿過一道月門,來到一方小院。院子東南角有一間小屋,此刻暗黃色的燭光正透過窗紗,給這死寂的府邸增添了一點暖意。
“瞬兒!今天怎麽又回來晚了?”屋內,一個久久等候的三旬婦人遠遠地就望見了馬瞬,一面焦急喊道,一面迎上前來。
“路上摔了一跤,不礙事。”
馬瞬將柴禾遞給婦人,別過受傷的小臉,不想給她看到。
他穿越到三國也已一月有余,早就已經從最初的大驚小怪中恢復了過來,這個馬瞬似乎繼承了他父親的聰慧,打小就是個過目不忘的神童,因此言行舉止間頗有些早熟,倒是為他扮成孩童省下了不少功夫。
但是令馬瞬無語的唯有一點,他的心境,似乎隱隱約約還會受到宿主本人的記憶影響,對那位問罪受斬的父親的思念,以及對這位溫柔嫻淑的母親眷戀,都未曾因為靈魂的轉換而輕易斷絕。
“摔哪了?疼不疼?”那婦人將柴禾丟在一旁,忙蹲下用手撫摸著兒子的臉頰,關切道。
馬瞬的右頰高高隆起,紫青色的臉上劃過一道淺淺的口子,那是被馬邈摁在土裡時被石頭割破的。婦人顫巍巍地捧著他的小臉,心中有如刀割,兩行淚水奪眶而出:“你這孩子,怎麽這麽不小心……讓娘心疼死了!以後再不讓你一個人出去了!”
“沒事……一點也不疼。”感受著深切的母愛,馬瞬知道,一個月前自己剛從昏迷中醒來,最先接觸到的,就是這個婦人欣喜含淚的目光,後來他才知道,自己生了一場大病,半夢半醒了三日,但她卻不眠不休地一直陪在他的榻旁。
馬瞬悄悄拿小手抹去婦人眼角的淚光,不動聲色地岔開話題道:“瞬兒餓了……”
“你這小饞蟲……就想著吃,娘早給你準備好了。”說著,那婦人拉著馬瞬的小手一起步入小屋,打開灶台上的木板,從底下取出一隻缺了個口子的瓷碗,裡頭正放著兩個白面饅頭,遞給馬瞬。
馬瞬外出許久,早已饑腸轆轆,抓過饅頭就啃了起來。那婦人在一旁看著,眼角微彎,臉上露出一絲欣慰的笑容。
眼看一隻不夠,那婦人又拿起第二個饅頭放到兒子嘴邊,馬瞬二話沒說就往嘴裡塞,三下五除二便將它祭了五髒廟。
吃過食物,身上的痛楚也消了大半,馬瞬滿足地拍了怕肚子。
這時,他瞥見那隻空碗,卻忽然想到了什麽,忙問道:“娘今晚吃過飯了麽?”
那婦人溫柔地看著他,微笑道:“娘不餓,瞬兒吃飽,娘就開心。”
馬瞬這才意識到,那兩個饅頭正是他們母子二人的晚飯,剛剛自己一時嘴饞,竟然把娘親的那份也給吃了,一時間悔恨無極。
“孩兒生火,咱們再蒸兩個吧。”說著,馬瞬便去一旁的桶裡取面,沒想到一打開蓋子,
裡頭卻是空空如也,他連忙打開一旁的米缸,發現也是顆粒無存。 婦人的聲音從後傳來:“好孩子,娘房間還有幾件嫁妝,明天拿到集市上換些米面就好。”
馬謖死後,家產田地被他的三個兄長侵吞殆盡,由於是因罪問斬,朝廷也不會派發半點的撫恤金。馬瞬母子失去了唯一的經濟來源,馬謖遺孀吳氏再無力雇傭府中仆役,隻好將其遣散,和八歲的兒子相依為命,結果這一個月下來,家中的余糧也正式告罄。
更令人絕望的是,牆倒眾人推,馬謖曾經的同僚和好友們唯恐避之不及,竟無一人出手接濟這對孤兒寡母,隻是冷眼旁觀。
馬瞬受人欺凌,也不曾落過一滴眼淚,如今看到婦人跟著挨餓受苦,便如同心腸攪碎了一般情難自抑,正待出言寬慰,卻在這時,府外突然傳來一聲年輕女子叫喚:“馬夫人在家麽?”
吳氏聞言,忙伸手揩去臉上的淚水,拉著馬瞬的小手,小心地向外看去,問道:“何人造訪?”
那女子聽得回音,亦道:“奴婢是相府的下人,受丞相之命前來問候夫人。”
吳氏臉上露出一絲寬慰之色,心知丞相並沒有忘了他們這孤兒寡母,忙拉著馬瞬的小手出門迎接,還向馬瞬叮囑道:“一會不許對人家無禮,知道麽。”
馬瞬裝作乖巧地點了點頭,跟在母親身後。
兩人穿過月門和回廊,來到那扇虛掩的門前,只見一個十五六歲的青衣少女手挽著一隻食盒立在門柱下,見到母子二人,當即行了個萬福,恭敬道:“婢子見過夫人。今日南中那邊進貢了幾頭獐子,丞相念起當年南征時馬參軍的功勞,故燉了湯托婢子給您送過來。丞相夫人親手下的廚,請您務必趁熱享用。”
吳氏一臉感激,顫巍巍地結果食盒,哽咽道:“請姑娘,代我們孤兒寡母,謝謝丞相厚恩……”
馬瞬聞著食盒裡散發出的濃鬱肉香,心道今晚母親不用再忍饑挨餓,不由對未曾謀面的諸葛丞相平添了幾分好感。
他也清楚地知道,在三年前平定南中之時,馬謖為諸葛亮提出了“攻心為上,攻城為下,心戰為上,兵戰為下”的十六字方針,終於南中皆服。
當然,馬瞬雖然隻有八歲,但內心已經歷了十八個年頭,早已頗通人情世故。他也知道丞相今日假托南中進貢來贈送肉湯,是怕傷到他們母子倆僅存的自尊,施恩不圖報,這個人情,馬瞬也暗自銘記於心。
“對了,丞相還讓婢子傳個口信,明日酉時若夫人偶有閑暇,還請帶上令郎入相府一敘。”
“不祥之身,敢勞丞相掛念?即便丞相不傳,民女明日也一定登門道謝。”
那青衣少女帶完話,向吳氏道了個萬福,便轉身離去。
吳氏將食盒帶回廚房,揭開蓋子,隻覺得濃香四溢,忙盛了一碗肉湯遞給馬瞬。
馬瞬用杓子從中舀了一瓢,放在嘴邊輕輕吹了吹,遞給母親:“娘,你先吃。”
一母一子,就在這樣孤單而又溫馨的氛圍中,享受著這份珍貴的親情……
飽餐之後,入夜已深,馬瞬手枕著頭躺在床上,一想到明日就能見到那位傳說中的諸葛丞相,便久久無法平靜自己的心情……
“丞相召見娘也就夠了,為什麽指明要帶上我……算了,不想這麽多了,至少明天的晚飯有著落了……”
帶著些許疑問,馬瞬漸漸沉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