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老夫不知丞相所指為何?”

　　事到如今，馬靜也是強作鎮定，佯作糊塗道。

　　“冥頑不靈，伯約！”

　　只聽得孔明一聲斷喝，薑維應聲而動，一眨眼便躥出數步，來到屋子西南角的兩個馬府家丁身前。

　　那兩個家丁立在牆角，正好遮住陰影中被五花大綁的馬瞬，此時甫見薑維來勢洶洶，情急之下也忘卻了對方身份，就要伸手招架。

　　“滾開！”薑維大喝一聲，雙手齊出，正好攥住兩人半空中伸出的拳頭，隨即往外一扳，那兩個家丁便如同孩提一般被他輕易撥開，滾落在地，捂著手腕痛苦呻吟。

　　沒有了遮礙，屋外的燈火終於得以照進這個黑暗的角落。

　　馬瞬倒在地上，雙眼眨巴眨巴，望著那個為自己扯斷繩索，將自己扶起的年輕將領，明明方才出手如此狠辣，此刻卻又如同和風細雨一般。

　　“沒事了。”

　　這句話從頭頂傳來，馬瞬抬頭，得以見到這個為蜀漢燃盡一生的忠臣，此時此刻的他還只是初出茅廬青年戰將，距離晚年大將軍的日子還很遙遠，馬瞬迫切想要看出他身上那與眾不同的才能，但唯有一樣東西給馬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那是一雙眸子，帶著有死無生的決然和堅毅，並毫不掩飾地打算貫穿始終……

　　“丞相，馬瞬果然在此。”

　　薑維將馬瞬帶到人前，孔明臉上終於稍稍露出了些許寬慰的表情:“果兒起了燈，說你一人到此，亮生怕有恙，這才提前回天府。”

　　“起了燈”這個說法馬瞬曾聽趙雲提到過，裡頭的“燈”指的是丞相發明的傳訊天燈，一旦升起，方圓百裡內都能看見，配上燈色和懸掛物來傳遞消息，既是後世傳說中的“孔明燈”。

　　“丞相如此興師動眾，居然只是為了救一個九歲娃娃?”楊儀本以為丞相打算連夜進宮面聖，如今聽聞此訊，不由奇道。

　　“哈哈，難得威公也有猜不透的事情。”孔明笑道:“進宮面聖，再挑時間也無妨，但倘若失了此子，亮恐怕要抱憾終身啊……”

　　此言一出，場中諸人無不倒吸了一口涼氣，紛紛以目視薑維，畢竟這句頗為耳熟的話，丞相也只有在第一次北伐，進攻天水冀城之時說過。當時丞相為了收降薑維，甚至主動延緩了進攻的步伐，等待馬遵中了離間計，薑維已無援兵，方才出兵生擒。

　　然而經過二三次北伐，眾人已絲毫不懷疑丞相如此做的理由，畢竟薑維立下的赫赫戰功擺在那裡，再無人敢反駁丞相當初“不顧大局”的決定。

　　但此時此刻，面對一個九歲小孩說出這樣的話，還是令眾人頗為詫異。

　　在場人中，唯有蔣琬和薑維二人沒有面露訝色，他們都是見識過馬瞬三枚錦囊妙計的人，知道眼前的小子擔當得起丞相如此的誇耀。

　　反觀馬靜，此刻倒像是吞了一隻蒼蠅般難受，不安地等待著丞相的責罰。

　　“馬瞬，果兒說你發現了連亮都沒有揭開的真相?可否為亮細細道來。”孔明問道。

　　馬瞬向諸葛果投去了感激的目光，後者卻故意撇開，不做搭理。但這絲毫不影響馬瞬此刻強烈的傾述欲，時至今日，他終於能夠將街亭之下塵封已久的陰謀公之於眾，當即深吸了一口氣，開門見山道:“啟稟丞相，小子已查明街亭陷落之原委，系校尉句安暗通敵將張郃，出賣街亭南山下水源所在，致使家父兵敗！”

　　“可有憑證?”孔明問道。

　　“有曹魏車騎將軍張郃書信為證，若搜查句安住處，定能見那百兩黃金的贓物！”

　　“威公，句安就被縛在相府，此事便交由你去辦。”

　　“遵命。”楊儀點頭答道。

　　馬瞬看了楊儀一眼，接著對丞相道:“此外，小子已經查明，在家父被押送往南鄭途中，有人私自盜走囚車鑰匙，蠱惑三伯馬玄，以兄弟之情打開囚車枷鎖，私縱家父，然後再派人沿途緝捕，順勢將此案打成鐵案！”

　　孔明皺眉，頓感此事非同小可，問道:“是何人?”

　　馬瞬一字一頓地答道:“現任留府長史——張裔！有三伯口供為證！丞相也可查閱當時的追捕函件，其發函之快、目的之準，就像是提前知道家父的逃亡時間一般。”

　　“小子，說話注意點，你是說張長史他偷拿了本官的鑰匙?”楊儀告誡道，畢竟當時在北伐軍中，他是張裔的副手，他並沒有懷疑過是自己的上司知法犯法。

　　“楊大人，若非張長史出手，難道以您的精明，會如此輕易丟失這般重要之物麽?”馬瞬反詰道，令一向以口快著稱的楊儀也不覺語塞。

　　孔明沉吟半晌，吩咐蔣琬道:“公琰，茲事體大，你速擬書一封，急召張裔回天府，漢中軍政暫時交由文長和子均代管。”

　　蔣琬道了一聲諾。

　　孔明話音剛落，又湊到蔣琬耳側，補充了一條道:“再擬一封密函，加急送至文長手上，要他派人監視張裔，一旦有異動，準予擒拿，並解送至天府候審。”

　　“丞相明斷，事不宜遲，屬下這就去辦。 ”

　　說罷，蔣琬當即動身離開。

　　如此雷厲風行的處置，令馬瞬大為欽佩，但他並不知道孔明之所以應承得如此之快，是因為事前諸葛果已經吐露了不少內情。

　　“今天發生之事，在查明真相之前，各位需要三緘其口。伯約，麻煩你派兵把守馬府四周，沒亮命令，不得放出任何一人。”

　　“薑維遵命！”

　　雖然丞相口中說尚未有定論，但明眼人都知道，丞相一定是掌握了某些核心證據，方才如此堅決地下令拿人審訊的，距離真相大白也不過是一步之遙。

　　“至於馬靜、馬康二人，若一切如馬瞬所說，爾等便是犯了謀害證人，包庇首惡之罪，亮已經給過你們自首的機會，可惜你們令亮太過失望了，此事之後，亮會將你二人廢為平民，流放汶山，好生閉門思過吧。”

　　馬靜聞言，像是被抽幹了全身力氣一般，頹然倒下，再無半點方才一家之主的風度。

　　“你二人有罪當罰，但亮不能讓宜城馬氏就此衰弱式微，不然對泉下的季常和幼常無法交代。”

　　此時，孔明看向馬瞬道:“今後整個馬家就由你代掌，先別忙著推辭，亮從巨達處聽說過你的才能，並對此深信不疑。”

　　如果說之前的處分都在意料之中的話，馬瞬萬萬沒想到丞相還給自己準備如此厚禮，不禁洗刷了的罪臣之子的身份，還一躍成為馬家掌事人，簡直是普通人夢寐以求的一場富貴。

　　然而，馬瞬不禁不是普通人，他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丞相，恐怕小子難擔此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