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莽推行王田,結果卻招來天下士族的反對,戰亂四起,十五年的光景,新朝就被推翻,王莽也身死國滅,成為歷代儒者爭相辱罵討伐的對象。
誰敢說王莽一句好話,就會被當成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其實仔細研究一下王莽的生平,就會發現,他能順利取代漢朝,登基稱帝,並不是王莽這個人多陰險狡詐,欺騙天下所有人。事實恰恰相反,王莽登基還真有些眾望所歸的味道。
他出身外戚世家,王氏豪門,可王莽勤儉好學,名聲威望都到了,天下人人服氣,視之為當世的聖賢。
恰逢當時西漢的皇帝昏庸,豪強並起,兼並土地,百姓流離失所,困苦不堪。
王莽是借著這股民怨,靠著強大的威望,以不流血的方式,取代了西漢,登基稱帝。
等到當上了皇帝,王莽就要著手解決土地問題,抑製兼並,照顧貧苦百姓……所以,他推出了最重要的王田製改革,也正是因為王田,徹底激怒了士人,他們聯手反對,才葬送了新朝。
但是平心而論,這些世家豪門,也是看到了問題,而王氏又是頂級豪門。
王莽能稱帝,跟世家的支持是分不開的。
靠著世家而起,又因為世家而亡!
這就是王莽的悲劇。
從王莽的身上,能濃縮出歷代改革家的心路歷程,和下場解決。
首先,要想改革,就必須在體制內爬到足夠的高位,在這個過程中,要拉攏有權有勢的人物,拉攏一切支持自己的力量,許多好處,承諾照顧他們的利益……經過苦心經營,爬到了足夠的位置,拿到了權柄。
這時候就要開始改革。
可真正到了這時候。改革家們往往就會發現,他們要改革的對象,正是支持自己上來的那一群人!
不對他們動刀子,改革就無從下手。老百姓失望透頂,民怨沸騰。
如果對他們下手,又等於是自毀長城,自斷根基。
這幫支持你的人一旦反水,那攻擊的力道,遠不是外人能企及的,新朝就在這種強大的攻勢之下,裡應外合,灰飛煙滅。
王莽是這樣,王安石也是這樣,養望幾十年,深得士人推崇,一旦掌權之後,推行新政,就遭到了士人集團的集體反對,兩次罷相,人亡政息。
張居正呢?一樣是如此,他給徐階當學士,在朝堂上裝孫子,積蓄力量,等扳倒高拱,當上了首輔之後,驀然回首,他要改革的正是以老師徐階為代表的士人集團,沒法子,張居正只能跟太監和后宮取得聯系,結成鐵三角,他的手段明顯比王安石高了一籌,因此一條鞭法推了下去,大明朝也有了起色。
可到了最後,張居正依舊免不了人亡政息的命運。
他希望做的改革,是靠著一個異族皇帝完成的,那位廣受穿越婦女喜歡的皇帝擁有整整百萬人的一個族群,可以不甩士紳文官,所以他的改革能推得下去。
柴榮問葉華,他能不能改革成功,會不會重走王莽的老路?
葉華認為柴榮還有機會。
首先,大周開國僅僅六年,士人集團沒有茁壯到可以和皇權分庭抗禮的程度。
其次,武人集團還在,而且這個武人集團經過了升級,擁有了強大的生命力,可以跟文官士人抗衡。
也就是說,柴榮手上有了可以對付文官的一張好牌。
“陛下若是有心推動,臣以為還有成功的機會,若是錯過了最寶貴的時間,再想推動,就千難萬難了。”
柴榮沉吟了半晌,苦笑道:“朕繼承大統之後,滿以為最緊要的是對外用兵,掃平天下,一統江山。可到了如今,朕才明白,要解決大周的內患,才是真正困難的事情!”
柴榮搓了搓手,咬著牙道:“做,不管多難都要做!朕要是不把規矩定好,後世子孫就會有無數的麻煩,他們到時候想做也做不成了。”
縱觀歷代,開基立業,定下規矩,足以影響幾百年……而且就只有那麽一次機會,定得好,就能打造出三百年盛世,定不好,就要憋憋屈屈,亡國亡家,絲毫馬虎不得。
“陛下,臣以為應當訂立一高一低,兩個目標。”
“說具體點。”
“陛下,這最高的目標,就是要所有土地都屬於朝廷,百姓只有耕種的權力,而沒有買賣的權力。每隔二三十年,朝廷重新劃分一次土地,確保耕者有其田!”
此話一出,柴榮臉都黑了,要把所有土地都收上來,這該多難啊!
“葉卿,低的目標是什麽?”
葉華不免有些失望,所謂五代第一明君,格局也是小了,追求有點低啊!葉華無奈,只能說道:“低一些的目標,就是清丈田畝,落實均田,士紳一體納糧!服役!不得有例外!”
柴榮嘴角抽搐,這個低一些的目標,其實也一點不低,甚至說,非常有難度!
先說清丈田畝,只怕歷朝歷代,都鮮有能弄清楚,究竟有多少土地的。
而士紳官吏受到
優待,免收賦稅,這也是歷代延續的規矩。
不只是士紳,李唐皇室甚至給寺廟免稅,弄得那幫和尚肥得流油。柴榮滅佛,除了要熔佛像鑄銅錢之外。
就是要摧毀寺廟經濟,要求寺廟下面的田產,必須繳納田賦。
讓士人納糧就很困難了,還讓他們服役,這就更是難上加難,要登天了!
“葉卿,能不能打折扣……比如隻納糧,不服役?”
葉華聳了聳肩,“陛下,遠的不說,就說治理黃河,需要多少人手?朝廷落實分田,就能順利動員所有百姓嗎?不能!為什麽?因為有很多豪門士紳,他們坐擁更多的土地,擁有更多的財富,卻不替朝廷服役。一張漁網,壞了一個窟窿,等收網的時候,就一條魚也沒有了。”
“陛下讓士紳例外,就沒法完全無償動員百姓。不能無償動員,黃河又不能不修,就只有花錢雇工……試問,國庫又能拿得出多少錢來?”
“不要說了!”
柴榮粗暴地一揮手,“既然要做,就不能打折扣!朕現在要問你,武人這邊,能不能接受這幾項內容?”
這才是真正的關鍵!
柴榮要依靠武人,去改革士紳。
如果武人都不能接受,又何談改革?
葉華沉吟道:“陛下,這事情應該請教魏王,或許他老人家能給個更確切的答案!”
柴榮沉著臉,立刻下旨,讓人去請符彥卿!
……
行宮裡面, 君臣商量下一步的行動,行宮的外面,也在積極奔走。
裴禹死了,遵照柴榮的旨意,他的屍體被扔到了城外,家丁帶著空蕩蕩的薄皮棺材,回到了簡陋的家中……裴禦史死了,他為了向皇帝進言,死在了行宮!
不需要太多的渲染,臣子死了,那就是為民請命,是昏君無道,害死了忠臣!
而且還有個更勁爆的消息,原來裴禹帶著棺材死諫,他的夫人在家裡等著,等到過了午時,丈夫沒有回來,裴夫人就吞下了準備好的毒藥,死了!
當時裴禹的死訊還沒有傳出來,裴夫人就能殉節而死,堪稱壯烈!
裴禹準備的棺材沒有浪費,正好給了他的夫人。
如果說給裴禹辦喪事,文官們還有所忌憚,可是給裴夫人送葬,那就沒什麽顧忌了。
有人叩響了范質的大門。
被葉華警告之後,范質已經關閉大門多日,不見客人,可外面的人越來越多,全都是門生故吏,親朋好友,范相公也沒法躲下去了!
“唉,你們是想害死我啊!”范質哀歎著,推開了府門。
這些人大喜過望,“范相公果然高義,我們已經讓人去請馮太師了,有兩位相公主持,足以告慰英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