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華進入金陵幾天了,除了擺弄好各方勢力,防止造反之外,他更關心金陵在李弘冀的治下發生了什麽。
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葉華向來很厭惡空口說白話的文人,靠著想象是沒法解決問題的。
替他進行調查的是趙二和繡衣使者,另外老道陳摶也從蘇州來了,當初為了幫著韓熙載逃走,陳摶在金陵很長時間,十分了解情況。
“侯爺,你說吧,金陵有多少人口?”陳摶發問。
葉華聳了聳肩,“南唐上下,都號稱百萬,不過根據我的判斷,應該會更多。”
“沒錯!”老道用力點頭,“不算臨時路過的商賈小販,金陵城中,至少有一百五十萬人!其中處於無業狀態的青壯,就至少三十萬!”
“怎麽會那麽多?”葉華都吃驚了,一百五十萬,比開封還要多啊!
陳摶沒好氣道:“你當老百姓願意進城啊,他們的田產被剝奪了,種上了桑苗,沒有土地的百姓怎麽辦?還不是擠到了進城,來天子腳下,討口飯吃!”
趙二接著道:“金陵城中的作坊的確需要一些織工,但是卻用不了這麽多人。外面的青壯太多了,只能乾一些零工,或者小偷小摸,這些人多數加入了堂口幫會,城中每天都有人莫名其妙死掉。”
凡是學過點歷史的人,都知道羊吃人的事件。
站在後世的角度看,多養羊給紡織業提供了寶貴的原料,同時又給城市增加了許多自由勞動力,雖然殘忍,但也算是一種進步。
可是真正置身其中,成為破產農民的一員,估計就不會有這種想法了,有的只是深深的怨念!
祖輩耕種的土地被拿走了,生活的依靠消失了。
讓他們怎麽活著?
只有從鄉下到縣城,從縣城到州府,最後全都匯集到了京城。
至少天子腳下,首善之地,金銀遍地,機會多一些,即便找不到工作,也不會餓死,朝廷還會開粥廠的。
哪怕到了後世,人們還喜歡往一線城市扎堆,在這個時代,老百姓更是盲目,瘋狂湧入,金陵城已經不堪重負。
事實上葉華大軍打來,為什麽能跟城裡進行貿易,除了陳喬軟弱之外,實在是不敢禁止。有本事把四門關閉,鹽進不來,糧食進不來,柴進不來,絲綢出不去,沒有幾天功夫,滿世界的流民就要造反,幾十萬流民,足以把金陵城徹底摧毀!
這就是盲目推行工業化,盲目搞羊吃人的可怕後果!
不解決人地的矛盾,貿然鼓勵工商,不但沒法富國強兵,還只會貽害無窮!
“我們必須讓這幾十萬人離開金陵!”
葉華如是說道。
陳摶翻了翻眼皮,“你想怎麽辦?離開了金陵,他們沒有立錐之地,立時就餓死了。”
“那就給他們立錐之地!”
葉華毫不猶豫道:“在江南落實均田,已經刻不容緩!”
“那商人們怎麽辦?”陳摶反問葉華,“你許諾蘇商的那些條件還算不算數?你把田都分了,老百姓都去種糧食,你要的生絲,茶葉,棉花,都從哪裡來?城裡的工人又從哪裡來?”
陳摶這個老道士,論起眼光水平,足夠當一個宰相,要是沒有這樣的修為,也沒法周旋在權貴中間,如魚得水了。
只不過葉華已經有了腹案。
他笑了笑,“火燒眉毛,先顧眼前,不抓緊解決流民的問題,萬一有人趁機煽動百姓作亂,我的屁股下面就著火了。”
說完,葉華起身往外面走,趙二亦步亦趨跟著,至於陳摶,老道士可沒有去,他算是看透了,葉華這是又要殺人了。
“無量天尊,作孽的事情讓他們乾,老道是絕不沾染殺孽的。”
陳摶弄了一條黑狗,煮了滿滿一鍋,躲在書房裡啃狗大腿吃……老道士瀟瀟灑灑,吃得開心,可有些人卻成了熱鍋上的螞蟻,坐臥不寧。
馮延己就是在難受的那一個。
他現在恨葉華,恨得牙根癢癢的。
這小兔崽子,簡直是沒有良心,翻臉無情!
老夫幫著你,拿下了金陵,你還給我三塊象牙牌。老夫也是鬼迷了心竅,居然相信你的話,一心一意,幫著你進城。
結果呢!你現在重用韓熙載、潘承佑、徐鉉這幫人。
他們全都張羅著,要清丈田畝,士紳一體納糧。
清丈誰的?
還不是老夫的!
那幾個家夥,就沒有憋著好屁,他們一定會趁機報復的。
現在想想,李弘冀未必好,可落到了葉華手裡,就是砧板上的肉!
這就叫一招棋錯,滿盤落魄。
馮延己甚至盼著李弘冀能打贏最好,到時候他再反戈一擊,把葉華抓了,拿著葉華的腦袋去請功,沒準還能得到李弘冀的原諒。
馮延己私下裡派人去揚州,打探消息。
他還不知道,就在他派人去揚州的當天,柴榮已經大破李弘冀的三十萬人馬,兵圍揚州,老家夥最後的指望也落空了。
“馮相公,冒昧拜訪,你的身體還好?”葉華笑呵呵道:“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宋相公已經病倒了,你可萬萬要撐住啊!”
葉華用力拍了拍馮延己的肩頭,十分不客氣,馮延己只能賠笑,“多謝關心,老朽還算硬朗,侯爺怎麽有空到老朽的府上?若是有事,隻管讓老朽去就是了。”
“哈哈哈!”葉華朗聲笑道:“沒什麽大事,還是徐學士提到的事情,我左思右想,江南積弊眾多,為今之計,只有清丈田畝,落實均田。”葉華探身,笑呵呵道:“馮相公順應天命,我希望你能帶個頭兒,給江南的士紳做個表率!”
馮延己神色略微僵硬,咧著嘴角道:“侯爺,既然如此,老夫願意將家中八百頃職田,進獻給侯爺,聊表寸心。”
葉華哈哈大笑,“馮相公,你說錯了兩點,第一,不是我要,而是朝廷要!第二,八百頃,未免太少了吧?”
馮延己立刻道:“侯爺,老夫在南唐做官,這些年得到的職田,只有八百頃,我全都交了,不信,侯爺可以去查,老朽絕不敢欺瞞侯爺?”
馮延己說的義正詞嚴,可葉華依舊搖頭。
“馮相公,這點土地,與你的身份也太不相符了?你們馮家的田產,怕是遠不止如此吧?”
馮延己心咯噔一下子,鬢角的冷汗就下來了。
他酌量半天,然後說道:“侯爺,老朽的家族,確實有些田產,不過全都是祖輩積攢下來的,可沒有半點巧取豪奪!我們馮家耕讀相傳,門風清白,人所共知。”馮延己又頓了頓,道:“侯爺,老朽雖然是降臣,可我心向大周,絕沒有二意。我的意思……李弘冀倒行逆施,天怒人怨,殺害先帝,肆意欺凌士人,動不動罷黜百官,凶狠殘暴,荒唐無道。他之敗,乃是咎由自取,似乎,似乎……”
“似乎大周應該更加厚待士人,最好不要推行均田?對吧?”葉華笑呵呵問道:“可中原都推行了,在江南怎麽能不推行?馮相公,你給我拿個主意!”
馮延己還認真想過,“侯爺,你看這樣行不,凡是有功將士,他們該得到的土地,一點不能少,可以從公田劃分,老夫也會勸說同僚,進獻土地……至於那些老百姓,就不必費心思了。”
“哦?那他們沒吃沒喝,要是鬧事怎麽辦?”
“不會的,侯爺放心。”馮延己道:“現在江南歸屬了大周,絲綢作坊日夜不停,老夫琢磨著,可以規定,凡是城中的青壯,進入金陵,五天之內,必須去作坊乾活,如果找不到,就地貶為奴隸,賣給種桑大戶,如此以來,金陵城的流民也就沒有了。”
葉華皺著眉頭,“馮相公,那可是幾十萬人啊!你要把他們都變成奴隸?”
馮延己道:“侯爺,你們武人不是有句話嗎?叫一將功成萬骨枯,死十人百人是死,死千人萬人,也是死。更何況還給他們一條活路,又有什麽不知足的!”
面對馮延己的高論,葉華深以為然,“馮相公,你算是說到了我的心裡,死十人百人是死,死千人萬人也是死,不過……我選擇死十人百人!”
葉華的臉色突然一沉,厲聲道:“來人!”
從外面李煜徐鉉並肩走了進來。
“拜見侯爺!”
兩個人聲若洪鍾,氣勢驚人。
“還不遵照馮相公的意思,把他拿下!”
“是!”
這倆人算是恨透了馮延己,沒有半點客氣,直接讓人衝上來,把他給拿下了。
馮延己驚得目瞪口呆,“我,我沒有犯錯啊!侯爺,我冤枉!你,你不能因言獲罪,不能誣陷功臣啊!我對大周是忠的,我忠心不二啊!”
他扯著嗓子怪叫,葉華只是一笑。
“把人帶進來。”
不多時,有人拖著一個家丁,從外面走了進來。
馮延己看到此人,老臉立刻變成了灰白色。
這個家丁艱難抬頭,衝著馮延己哭道:“相爺,完了,全都完了,陛下敗了!”
一句話!
好像雷霆炸響,馮延己最後的念想都沒了。
眼前一黑,直挺挺倒下去了。
拿下了馮延己,葉華從他的懷裡,把象牙牌拿了出來,輕松笑道:“還有兩塊,走,咱們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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