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州再一次轉危為安,只不過完成這個壯舉的英雄是一位不到三十的婦人,回鶻人馬退去,過了好一會兒,曹元忠等人姍姍來遲。
這是個很尷尬的見面,他不知道說什麽好,好在慕容氏也沒有開口,她只是轉身,去給自己的丫鬟包扎傷口。
二十名丫鬟,有五個戰死了,還有三個受了傷。
嬌滴滴的女孩子,就算會舞刀弄槍,在這時候也是脆弱的,淚水在眼眶裡不斷翻滾,疼痛讓她們發出嘶嘶的顫抖聲音。
慕容氏還懂一點醫術,她親手給受傷的姐妹處理,然後對她們說道:“哭吧,現在好好大哭一場,等過一會兒,沒準還要拚命呢!”
丫鬟們強忍著淚,大聲道:“姑娘放心,我們不會給你丟人的!”
慕容氏露出滿意的笑容,她回過頭,正好發現自己的丈夫,曹延恭也在人群當中……這家夥似乎有一絲羞愧,可更多的是憤怒!
他在生氣,一個婆娘不守婦道,跑到戰場衝殺,最關鍵的是讓他這個丈夫顏面無存,這算什麽媳婦?
實在是可惡透了,曹延恭很想把她給休了算了!
不過轉念一想,城外還有那麽多回鶻人,他又提心吊膽,沒準一會兒還能用得著……曹延恭就這麽糾結痛苦著。
絲毫沒有注意,慕容氏已經到了他的面前。
“告訴你叔叔,小心戒備,回鶻人只是暫時休整,接下來的攻勢會更加凶猛!”
慕容氏冷冷說完之後,就到了城牆角落,抱著手裡的刀,蹲在地上假寐。她記得早年的時候,外祖父就是這麽指揮作戰的。
那時候敵人像是潮水一樣,幾乎沒有間斷。
不過對於外祖父來說,不管多麽凶猛的敵人,都不足以讓他低頭。
他就像是蒼勁的老松,堅硬的磐石,庇護著於闐的每一個子民。慕容氏一直憧憬著,自己能找一個像父親一樣的英雄。
奈何,她嫁給了一個只知道念經禮佛的廢物。
沒能嫁給英雄,那就自己做一個英雄!
慕容氏咧嘴笑了,笑容十分淒涼,好似沙漠上開放的花朵,雖然短暫,但很耀眼。
差不多一個時辰過去。
靠在牆角的慕容氏猛地感動了一股震動,從大地傳到自己的身上!
是回鶻人!
他們又殺來了!
慕容氏猛地站起,帶著手下的丫鬟,衝上了城牆。目之所及,黑壓壓的都是回鶻人,數量之多,簡直難以形容,反正目之所及,全都是人群,無邊無際。
他們向著沙州緩緩壓過來,還有人突然縱馬,衝到隊伍的前面,來回奔跑,蕩起塵土黃沙……這是在示威!
沒錯,回鶻人已經有了十足的把握,沙州守不住了。
他們的女人上城了,百姓上城了。
換句話說,城裡沒有男人了,城裡的兵也廢了!
想靠著女人,抵擋回鶻大軍,簡直跟做夢一樣,孩兒們,沙州是我們的了!
回鶻人孤注一擲,他們驅逐奴隸,作為全軍的前鋒,向沙州襲來。
慘烈的攻防戰,再度拉開了帷幕。
曹元忠不想徹底丟掉臉面,衝著慕容氏怒吼,命令下城。
然後他分配曹家的子弟,分頭上城指揮,他也要跟著沙州共存亡。曹氏親族的加入,的確起到了不小的作用,一度將回鶻人壓下去,但是隨著戰鬥的持續,有兩個曹氏的子弟被弓箭射中,從城頭落下去。
剩下的曹家子弟就不斷往後退,尤其是曹延恭,他甚至退到了城牆台階的附近,只要再退後一步,就可以下城了。
他不斷揮舞著手裡的刀,嘶啞地吼著,讓士兵頂住……可是他的呼喚太蒼白了,回鶻人步步緊逼,越來越多的人上了城頭……
慕容氏不想忍耐了,她提著手裡的刀,再度登上了城頭。
夫人駕到!
夫人親自衝到了第一線!
夫人在浴血奮戰!
那些士兵仿佛被打了一個強心針,這時候他們不會在乎是男是女,他們需要的只是一個可以跟他們並肩作戰的領袖。
所有人都跟著慕容氏殺了上去,包括保護曹延恭的兩個家丁,他們眼中放出熾熱的光,衝到夫人的身邊,用自己的胸膛,替夫人擋住射來的暗箭!
兩個家丁死了,他們的臉上泛著淡淡的笑容死了。
能替夫人而死,值了!
曹延恭萬分確定,假如有人要殺自己,這倆貨肯定不會替自己賣命的。
混帳,你們在想什麽?都被那個女人灌了迷魂藥嗎?
曹延恭越想越怕,不提防有一支箭射過來,他急忙蹲身躲避,結果倉促之間,從台階上滑落,直接滾到了城牆下面。曹延恭摔破了臉皮,腦門紅腫,太陽穴流血,一條腿還不好使了。
在別人的攙扶之下,他才能站起來。
突然,曹延恭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小醜,四周全都是嘲諷的目光,他氣急敗壞,想回府躲避,可叔父曹元忠有命令,他又不能回去……正在曹延恭進退維谷的時候,回鶻人從東西兩面的城牆,同時突破。
沙州完了!
曹延恭覺得自己仿佛被抽出了靈魂一般,一屁股坐在地上,完全不知所措了。
“你不是在乎那些血經,還有舍利子嗎?快去藏起來,快去啊!”
慕容氏的怒吼,在耳邊響起。
曹延恭猛地抬頭,發現夫人一身鮮血,柳眉倒豎,立在他的面前。
曹延恭突然湧出一個念頭,他慌忙爬起,抓著夫人的胳膊,低聲哀求,“快,快保護我出城,我們去,去於闐,去,去瓜州……去哪兒都好,只要離開沙州!”
慕容氏似乎沒有聽明白,她愣住了。
曹延恭急了,“夫人,再不跑就沒有機會了,快點跑吧!”
面對丈夫的懇切哀求,還有幾乎要哭了似的語調,慕容氏突然好想大笑三聲!她猛地伸手,把曹延恭推倒,就像是驅趕野狗,嫌棄而鄙夷。
“這是沙州,這是歸義軍的治所,是你的家!”慕容氏一字一頓道:“你想跑隻管跑,我不會跑,我嫁給了曹家,就會把命賠給你們!”
說完這話,慕容氏一扭頭,帶著僅剩的五個丫鬟,匯合城裡的百姓,向回鶻人衝了上去……城破了,沒有人可以幸免,或者是戰死,或者是受盡屈辱而死,橫豎都是一個死,還有什麽好怕的!
沙州的百姓拚死力戰,白發蒼蒼的老翁,滿臉稚氣的孩童,矯健的婦人,他們一起殺了出來,慘烈的巷戰爆發了,這是回鶻人萬萬沒有料想到的。
狹窄的巷弄,並不是他們施展武力的好地方,許多人都被襲擊,一旦倒在地上,就會有無數人撲上來,等人群散去,地上只剩下一片破爛的血肉。
回鶻人不得不招呼更多的人馬進城,他們要徹底屠殺沙州的每一個人,不留下一個活口!
暴怒的回鶻人還沒等行動,就遇到了麻煩。
他們的後方大亂了。
一支騎兵出現在了回鶻人的後面,他們都穿著明亮的板甲,騎著高駿的戰馬。這些人的武器也十分奇怪,他們沒有弓箭,而是使用一種能冒煙的奇怪武器,一輪射擊,數以百計的回鶻人倒下去。
對面的騎兵排著整齊的隊伍,席卷而來,長長的騎槍刺出,一片片的回鶻人落馬而亡。
回鶻騎兵在平時更多扮演的是沙盜的角色,他們從來不講究紀律,甚至連簡單的軍陣都不會,有便宜就一窩蜂齊上,沒有便宜,就一哄而散,典型的土匪作風。
被這支組織嚴密的騎兵從背後突襲,回鶻人就像是受驚的羊群,到處亂跑,毫無招架之功。
很快他們的隊伍被切成了幾段,後方大亂,攻入城裡的回鶻人急忙退出,來不及退出的,就被城裡的百姓給撕碎了。
城中的百姓,尤其是曹家的人,他們死裡逃生,紛紛湧上城頭,見回鶻人大亂,曹延恭情不自禁跪在地上,感激涕零。
“我佛慈悲,我佛保佑!”
好些人跟著他一樣念佛,唯獨慕容氏,她的目光死死盯著遠處的一杆旗號,旗號距離沙州越來越近,看得也越來越清晰。
很快,對方衝破了回鶻的重重阻擋,來到了城下。
馬背上的將軍洋洋得意,顧盼自雄。他高聲道:“我叫石守信,是奉了大周天子之命,前來援助沙州!”
他說完之後,調轉馬頭,又帶著部下,衝了上去。
石守信就像是一隻猛虎,在回鶻人中間,不斷穿梭,把他們分割成小塊,彼此沒法顧及……大周的人馬不多,看樣子最多只有五千人,大約只是回鶻人的十分之一。
可他們絲毫不畏懼,穿插包圍,遊刃有余。
回鶻人的數量反而成了包袱,他們被無情屠殺著,火槍和長槍,還有雪亮的馬刀,正是大周鐵騎的標配。
明亮的板甲,反射著金屬的光澤,所到之處,回鶻人毫無招架之力,他們踏著屍體,肆意殺戮,囂張無畏!
沙州城上,好多軍民百姓,都不自覺發出驚歎的聲音。
難道他們是天兵天將嗎?
怎麽會那麽勇猛?
沙州百姓情不自禁流下了了熱淚,死裡逃生,他們活了!
慕容氏瞳孔收縮,嘴唇微張,露出驚歎的表情,半晌喃喃道:“這才是大丈夫,才是真好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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