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以北一百裡,有天壽山,藏風聚水,氣象萬千。
在東、西、北三山環繞之下,有一塊盆地,虎踞龍盤,非比尋常!
細雨蒙蒙,大周皇帝,在冠軍侯葉華,翰林學士王樸等人的陪同之下,向天壽山而來。王樸立在戰馬背上,舉目遠眺,神色凝重,忍不住讚歎道:“好一處風水寶地,真是世上難尋啊!”
王樸精通易道,他俯察地理,縱觀氣象,不得不承認,此處的風水遠勝過開封任何地方。假如以此處為墳地,後世子孫,必定富貴綿長,貴不可言!
奈何葉華這混小子,白白浪費了寶地,居然用來安葬一群大頭兵,暴殄天物,不該,不該啊!
王樸大歎可惜,他甚至準備買一塊地,把自己埋在這裡算了。
不得不說,王樸的功力還是很深的,這塊就是後世著名的明十三陵,埋皇帝的風水寶地!
此時君臣已經到了天壽山之下,柴榮第一個從戰馬上跳下來,有侍衛急忙舉著黃羅傘,替皇帝遮擋細雨。柴榮用力擺手,將侍衛推到一邊。
他面色凝重,頂著雨前行。
葉華緊緊跟隨,其他的大臣也都隻好冒雨前進,不敢叫苦。
“葉卿,有多少將士在天壽山安眠?”
“一共八千七百五十三人,他們的名字全部刻在石碑上,以供世人瞻仰。為了光複幽州,我大周付出的代價不輕!”葉華聲音低沉道。
柴榮點了點頭,自然是不輕,就連郭威都因此染病駕崩,國庫更是被掏空了,落下了巨大的虧空,所幸抄了天下的寺廟,靠著熔鑄佛像,才把虧空填平。
柴榮步伐沉重,從一個個墳墓的前面走過,青黑色的墓碑,刻著犧牲士兵的名字和番號,在雨水的洗刷之下,顯得清晰無比。
當走到墓地的最深處,一塊高達一丈二尺的墓碑赫然出現在眼前。
“故定北王太尉王景之墓”
這裡埋葬的正是老將軍王景!
為了光複幽州,老將軍力竭而亡。
生能複幽州,死尚護故土。
英靈在天,功業長存!
柴榮面對著王景的墓碑,親自進獻祭品……墓地沒有太多的裝飾,兩旁只有十二座一丈高的石刻,雕著光複幽州的歷次戰鬥。
柴榮從石刻前面走過,一年之前的戰鬥,又活生生出現在面前,大將死戰,兵卒用命,百姓全力以赴,整個大周的國運都壓在了這一戰之上。
現在回頭看去,柴榮依舊熱血沸騰。
值了!
一切都值得了!
“光複幽州,中原的北大門在手,蠻族休想染指中原。而大周養精蓄銳,可以隨時出擊,攻守之勢轉眼翻轉。所有犧牲將士,功在社稷。降旨,立刻在幽州城,設廟祭祀,不只是幽州,還有開封,洛陽,京兆府,都要有廟宇!錢從朕的內帑出,不要節省。供奉為國而戰的將士,比起供奉那些菩薩有用多了!沒有他們的犧牲,何來中原的安寧!要讓老百姓知道,誰才是真正的恩人,不要拜錯了神仙!”
“陛下聖明!”
葉華發自內心,激動地漲紅了臉。
他早就有打算,還沒來得及提出,柴榮就搶先決定了,而且手筆比葉華想得還大。
一個國家不可能沒有信仰,只是信仰並非什麽神仙上帝,更不是土偶泥塑。抱著一本不知所雲的經,掛著十字架,就覺得自己升華了,不一樣了,那才是徹頭徹尾無可救藥的蠢豬笨驢!
真正的信仰是祖宗,是那些奉獻犧牲的英烈,是顛撲不破的道理,是永恆不滅的精神……大周滅佛,正需要有新的東西,來統合所有百姓。
所謂大破大立,除故布新,正當其時!
柴榮這個皇帝,的確很不簡單。
時機的把握,恰到好處。
讓人忍不住伸出大拇指讚歎。
“葉卿,光是拿下了幽州還不夠,要守住幽州,要繼續攻擊雲州,將契丹人驅逐到草原上……接下來的戰鬥,你可有方略了?”
葉華微微一笑,“陛下托付臣兵權,臣且能辜負陛下的信任,臣已經準備好了,勢必要給蕭思溫一個刻骨銘心的教訓!”
“哦?”柴榮的聲音提高,好奇道:“計將安出?”
“陛下,我大周將士,逢敵必亮劍,蕭思溫侵擾幽州,臣當然要把火燒出去。”
“燒到哪裡?”柴榮不無驚訝道。
“燒到中京大定府!”
“什麽?”
這一次發出驚呼的人卻是王樸,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葉華要幹什麽?主動出擊嗎?這不是胡來嗎!
契丹雖然失去幽州,當還有幾十萬大軍,蕭思溫老謀深算,新君耶律賢絕非等閑。在幽州同他們決戰,或許還有勝算,可一旦進入草原大漠,那就不好說了。
眼下大周的底子還不夠雄厚,若是損兵折將,弄不好連幽州都保不住。
“侯爺,你太莽撞了,老夫以為當下應該全力固守幽州,先定守勢,再圖進取,這才是上上良策!”王樸雖然向葉華請教了很多問題,但是真正遇到了分歧,他也會據理力爭,絕不輕易盲從,而且他會當面提出,也算是王樸的直率之處。
葉華臉上帶笑,意味深長地點點頭,而後對柴榮道:“陛下,聽王學士的話,臣原來只有五成把握,現在有了七成了!”
柴榮遲疑一下,忍不住伸手點指著葉華,朗聲大笑,“葉卿,你是把王學士當成了老狐狸了!”
“陛下,若王學士是老狐狸,蕭思溫最多只是個禿尾巴老鼠,王學士尚且料不到的事情,蕭思溫如何能想到?”葉華信心十足道,還暗暗送了王樸一個不是馬屁的馬屁,弄得王學士不知道說什麽好。
柴榮頷首,表示讚同,“王學士,行軍打仗,有三成的機會就可以放手一搏,如今有了七成的把握,朕料定此戰必勝!我們且回幽州,靜候佳音吧!”
……
陳明站在了古北口,伏身望去,原野無垠,遼闊的土地向遠處延伸,一直和天空連成一片,不分彼此。
水草豐美,碧綠無限,多好的一塊土地!
陳明,還有許多士兵的眼睛,都冒著光。
他們剛剛斬殺數百名契丹兵,解救了幾十名女子。大家血液裡的豪情在燃燒,不由自主想到,何時能夠出塞作戰,痛擊契丹?
“別想那麽多了,先去選好軍營,等待老將軍趕來。”
陳明招呼著士兵,從古北口下來,正在這時候,趙弘殷已經趕來了。
“卑職拜見將軍,卑職等發現一處和緩山坡,有泉水湧出,適合宿營。”
趙弘殷提著馬韁繩,沒有說話,而是轉身對旁邊的親衛道:“其他人都來了嗎?”
“回將軍的話,已經都來齊了!”
趙弘殷頷首,“很好,請一隻虎過來!”
這時候,有士兵將一隻虎請來,見禮之後。
趙弘殷笑道:“老夫剛剛得到了冠軍侯密令,你拿去看看吧!”
“是!”
一隻虎把密令接過來,快速瀏覽,他認字不多,但是葉華的命令寫的通俗,一隻虎也看得明白!
他忍不住驚呼出來,“老將軍,這,這是真的?”
趙弘殷大笑:“老夫也沒有料到,侯爺居然會有這麽一手,老夫隻想問你,有膽子嗎?”
一隻虎遲愣一下,朗聲道:“俺這輩子別的沒有,就是膽子比誰都大!更何況侯爺這麽大的手筆,俺要是不敢去,會抱憾終身的!”
說完,一隻虎飛身上馬,招呼著殺胡隊,由他們充當全軍前鋒。
趙弘殷果斷下令,所有士兵,帶著隨身的乾糧,將多余的輜重,還有壇壇罐罐,全都扔在古北口。
趙弘殷親帥八千人馬,越過崇山峻嶺,直奔草原而來。
等到大軍進入草原五十裡,趙弘殷才將這一次行動的目的地告訴了所有人。
“侯爺有令,全軍日夜兼程,襲擊大定府!”
什麽?
士兵們都瘋了,他們想破腦袋,也想不到葉華居然讓他們去攻擊契丹的中京!不是契丹人攻擊幽州,我們是來保護幽州的。
為什麽要去攻擊中京,侯爺打得什麽算盤?
在士兵當中,有個精瘦的小個子,名叫梁宏才,他突然興奮一躍,跳上了馬背,手舞足蹈!
“哈哈哈,不愧是侯爺,就是厲害!”他伏身對著大家夥道:“你們傻了嗎?就許契丹人打咱們,不許咱們主動出擊?這一次咱們燒了中京,端了契丹狗的老窩,看他們還怎麽打幽州?”
梁宏才這麽一嚷嚷,大家夥都明白過來。
對啊,主動出擊,這才是冠軍侯的風格!才是大周的氣象!
我們才不是弱者,絕不會被動挨打。
出擊,主動出擊!
同樣在士兵當中,許捷默默握緊了手裡的馬刀。
上一次的戰鬥,十將為了救他犧牲了,一年過去,他從鬼門關爬了回來,軍醫斷定他落下了病根,肺部受傷,咳嗽氣喘,沒法繼續上戰場。
可許捷不服氣,他花了半年時間,每天奔跑,負重訓練,在山林之間躥行,受傷的肺部不但恢復了,比以往更加強大!
他重新握緊馬刀,此刻的他已經被提拔為十將!
犧牲的十將被安葬在了天壽山。
許捷不敢確定,他還能走多遠,但只要一息尚存,就戰鬥不止!
無數的將士,就像梁宏才和許捷一樣,追隨著老將軍趙弘殷,義無反顧,殺向了契丹人的腹心之地,主動反擊的大幕徐徐拉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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