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卿,有人想用幸哥做文章吧?”郭威問道。
葉華難掩怒氣,微微點了點頭。
郭威苦笑了一聲,無奈道:“果然如此,這幫人還是朕的親近之人?”
葉華又點了點頭,四姐,女兒,女婿,能不是親近人嗎!至少比自己親多了!
“他們幾時為了幸哥,其實都在替自己打算盤。”
郭威一針見血,皇帝陛下看得比誰都明白。他的眼圈泛紅,看了看懵懂無知的兒子,老淚順著眼角流了下來。
親兒子,當爹的能不疼嗎!更何況小家夥還那麽小,什麽事情都不知道,就被卷入漩渦,都是自己害了他啊!
郭威早就打算傳位柴榮,這不是假的,只是他沒有料到自己會死的這麽快,這麽突然!假使他能再活十年,幸哥長大了,有了主見,讓他當一個富貴王爺也不錯……可現在呢,幸哥這麽小,想利用他的人太多了。
朝中文武大臣,皇親宗室,有點實力的都想打著郭家正統的名義,取代柴榮,扶郭幸哥上位。
當然了,這幫人也不是真的在意郭家血脈,他們需要的只是一個名正言順的借口而已,說穿了,幸哥就是他們手裡的一張牌。
郭威看得清清楚楚。
其實他可以把郭幸哥托付給柴榮,讓他好好照顧弟弟,郭威相信,以柴榮的人品斷然不會害郭幸哥。
可問題是人都會變的,柴榮不想對弟弟下手,柴榮身邊的人呢!
柴榮現在有了親生兒子,小孩子一天天長大,江山是郭威給的,只要郭幸哥還活著,就會有人打主意,要求把皇位還給他。
郭威也不確定,當郭幸哥和柴榮的兒子發生衝突時,柴榮還會不會護著這個名義上的“弟弟”,人心險惡,莫過如是!
郭威是滿心淒涼,“葉卿,幸哥在你眼裡,是什麽人?”
葉華真誠道:“陛下,幸哥死裡逃生,那時候他還在繈褓之中,轉眼幾年過去了,他都上學堂了,說句過分的話,幸哥就和我的弟弟一樣,誰想要害他,都要先過我這一關!”
緊靠著葉華的郭幸哥,聽到了這話,不由得抓緊了葉華的袍子,小手十分用力。
郭威若有所思,又追問了一句,“葉卿,你覺得如何做,才是對幸哥好?”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
對於父母來說,往往想把一切都給孩子,只是對於孩子來說,有些東西是他們沒法背負的。
“陛下,臣以為,晉王賢明,是一國之君的不二人選,陛下既然將江山交給晉王,就應該——放手!”葉華低著頭,輕聲道:“至於幸哥,他身上流著陛下的血,日後延續郭家血脈,傳宗接代,做一個富貴閑人最好。”
坦白講,葉華這麽說,是冒了很大危險的,誰知道郭威能不能同意!萬一遷怒他,甚至認為葉華跟柴榮攪在一起,那就麻煩了。
不過葉華堅決認為他是對的。
若是真的為幸哥著想,就不該把他推到漩渦之中。
爭不過,也不該去爭!
郭威沉默了許久,突然笑了,“葉卿,朕沒有看錯人,你就替朕照顧好幸哥吧!”
……
從滋德殿出來,朔風陣陣,葉華把郭幸哥抱在了自己的懷裡,小家夥低著頭,不停擺弄手指,看起來,他的小心思也很糾結……別以為小孩子不懂什麽,他們也是有想法的。
“幸哥,記住了,不管出了多大的事情,我都能幫著你解決,放心吧!”
葉華再一次做出了保證。
他把郭幸哥帶回了葉府,直接下令,不許任何人來打擾幸哥,包括他的姑姑啊,姐姐啊,全都不見。
葉華在郭幸哥住的院子,增加了三倍的侍衛。
除此之外,葉華也準備了一些教材,每天固定時間過來,給幸哥講講課,陪著小家夥說話。
又讓葉忠,葉孝六個,小心陪著幸哥。
葉華對郭幸哥的保護堪稱全方位的,他的舉動氣惱了福慶長公主,我是他的姑姑,你不過是個外人,居然敢攔著不讓我見幸哥,簡直豈有此理!
我見不著小的,還見不著老的!
福慶長公主找了個機會,去宮裡探病。
她給郭威準備了許多名貴的藥材,姐弟兩個聊了很多,福慶長公主就哭了起來。
“聖人,咱們郭家不幸啊,劉承祐那個狼心狗肺,壞了良心的,殺了幾百口子,咱們郭家的血脈都幾乎斷絕,陛下好容易打下來的江山,千秋之後,該怎麽是好啊?若是沒有人庇護,我們這些人會不會再次遭到毒手,到時候就什麽都晚了!”
郭威很不想聽,但是畢竟是自己的親姐姐,見一面少一面,又能怎麽辦!
“唉,你多慮了,晉王是仁慈之主,放心就是。”
福慶長公主不依不饒,“晉王固然是任君,可他身邊的人呢?朝中的文武,還沒怎麽樣,就急著巴結新君,捧他的臭腳!人情冷暖,世態炎涼,我,我這心裡就跟貓抓似的。聖人,你可要想個萬全之策才行!”
郭威不想說話,福慶長公主乾脆探身,在郭威耳邊道:“陛下,不如這樣,陛下降旨,皇位傳給晉王,然後冊封幸哥殿下為皇太弟!晉王也不是郭家的人,給他當皇帝,就該千恩萬謝了,等他去了,再把皇位還給郭家,天理循環,和該如此,聖人以為如何?”
皇太弟!
可真有想法!
你們這是逼著柴榮殺人啊!
而且一旦立了皇太弟,就等於把朝廷撕裂成兩半,一邊是支持柴榮的,一邊是擁立郭幸哥的,雙方還不一定怎麽掐呢!
大周剛剛打敗了契丹,大好的局面,就可能因為內鬥徹底葬送了。
郭威就是心懷著天下,所以才堅持傳位給柴榮,又怎麽能答應這麽荒唐的建議!
只是他也沒有料到,有些人居然瘋狂到了駭人聽聞的地步,連皇太弟的主意都想出來了,他們還會幹什麽,誰也不知道!
郭威再三權衡,不能拖延下去了。
轉過天,他就把范質和王溥兩個人叫來。
作為宰執重臣,郭威還是信任他們的,相比之下,三相魏仁浦就被排除其中,原因是什麽,老魏心裡有數!
“朕自知時日不多,兩位相公具是才智之士,國之棟梁。朕死之後,要好生輔佐晉王,掃平天下,一統江山,誠如是,朕就能瞑目了。”
范質和王溥一起跪倒,老淚橫流。
“陛下知遇之恩,簡拔之德,臣等百死不能報答。晉王英睿,是繼承江山的不二人選,吾皇聖明!”
他們兩個立刻按照郭威的吩咐,草擬一道旨意,正式任命柴榮為太子,並且授予監國之位。
郭威的舉動,等於給柴榮掃清了最後的障礙。
而且郭威還給范質加了太傅銜,繼續擔任首相,王溥加太保銜,作為次相,兩個人對掌政事堂。
此時給兩個人加官,意思再明白不過了,范質和王溥成為了托孤重臣,就算柴榮面對他們,都要恭恭敬敬,執弟子之禮。
其他諸臣只剩下羨慕的份兒,三相魏仁浦卻是格外尷尬,昔日的謀主被冷落在一旁,這就是自作自受啊!
告葉華的黑狀,挑起文武不和,沒有好好照顧陛下,致使皇帝操勞過度,這都是自己的罪,如果不是當初的定策之功,怕是連腦袋都保不住了。
魏仁浦還有些僥幸,就在這時候,突然家人來送信,說是樞密使鄭仁誨求見。
老魏一愣,心說這位來幹什麽?
按理說樞密使的地位,隱隱還在首相之上,自己不過是三相,鄭仁誨這是紆尊降貴,所圖不小啊!
“鄭相公,小弟有失遠迎,還請贖罪。”
鄭仁誨個頭不高,但十分精神,他笑了笑,“魏相公客氣了,我這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咱們裡面談吧!”
“好,好,這邊請!”
魏仁浦把鄭仁誨帶到了書房,落座之後。
鄭仁誨道:“明天是太子殿下, 第一次上朝,眼下朝中事務多如牛毛,最緊要的就是馮太師的去留,魏相公以為該如何處置?”
馮道的事情,前面提到過,盧多遜帶頭彈劾,不少人跟進……馮道已經按照慣例,上了請辭的劄子,在家裡等待處置。
以馮道的江湖地位,區區彈劾,還奈何不了他。
但是老太師的確年紀大了,鬥志沒了,仿佛認命了。
馮道不去爭,他的去留就看政事堂了。
范質和王溥成為了托孤之臣,他們兩個當然不願意在頭上供著一個太上皇,這倆人和馮道都不和,能扳倒馮道,再好不過了。
現在就只剩下一個魏仁浦了。
“鄭相公,馮太師德高望重,幾朝元老,如果因為區區小吏彈劾,就罷免回家,臉面何存啊?而且殿下也不會答應的。”
鄭仁誨一笑,“誰敢罷免馮太師?我的意思是老太師暫時去鄴城,擔任留守,由重臣戍守河北重鎮,也是慣例,如此既能保住太師的顏面,又不至於朝堂紛擾,豈不是兩全其美?”
魏仁浦想了想,陪笑道:“鄭相公深謀遠慮,小弟無有不從。”
老魏把鄭仁誨送走,回到書房,陷入了沉思。這種關頭,把馮道趕走,姓鄭的想幹什麽?莫非他有什麽企圖,害怕馮道壞了他的好事?
魏仁浦思索了許久,他毅然起身,換了一身青衣,坐著仆人的車,從後門離開,消失在茫茫夜色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