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驃騎衛軍營的旁邊,就是臨時的詔獄,挨著詔獄,有一片馬棚,在馬棚的一角,拴著一個年輕人,他還不算大,只有十六七的樣子,正是跳脫鬧騰的時候,被關起來之後,人已經廢了一大半。
他垂頭喪氣,煩躁而絕望地吼著,“殺了我吧,讓我死!我不想活著了!”
“鬼叫什麽?”唐牛怒罵道:“你死了,你娘,你妹妹怎麽辦?”
一句話把年輕人噎得說不出話,他低下了頭,嘟囔道:“反正我都要死了,顧不了她們了。”
“沒出息的東西!”唐牛狠狠啐了他一口,“現在知道後悔了?當時在街上襲擊驃騎衛的時候,怎麽不想想?”
原來這個年輕人就是當初去大相國寺抓人,拿著柴刀跳出來的愣小子,他叫張鎮,當時被唐牛抓住,就一直關在了馬棚裡。
“我……我抱打不平,沒什麽錯的,想殺就殺,何必廢話!”
這小子雖然這麽說,但明顯沒了硬氣,刀斧加身,誰能不怕,更何況他年輕,又有家人,能舍得死嗎!
唐牛歎口氣,把一碗飯送到了張鎮的面前。
飯是冷飯,不過卻加了幾塊紅燒肉,張鎮餓了,接過碗,大口往嘴裡送,腮幫子鼓得像是松鼠,真香!
突然,他的眼中淚水湧動,完了,這是斷頭飯!
他真的要死了,沒人給娘養老了,也沒法送妹妹嫁人了,全都完了……他咧著嘴大哭,飯落了滿地,那叫一個狼狽。
唐牛劈手給了他兩個嘴巴子。
“別哭了,沒說要砍你的腦袋呢!”
張鎮嚇得憋住了哭聲,一雙眼睛,緊緊盯著唐牛,一副惶恐不安的模樣。
“先吃飯,吃完再說。”唐牛悶聲道。
對著飯碗,張鎮是一口也吃不下去,他扁扁嘴又要哭了,“先說吧,我求求你了!”
唐牛深吸口氣,“那好,咱們就說一說……我問你,為什麽要幫著廟裡的禿驢?”
“他們不是禿驢,是大師,好心腸的菩薩!”張鎮努力辯解。
唐牛惡狠狠瞪了他一眼,“你再敢替禿驢說話,就真的見不到你娘和妹妹了!”
唬得張鎮趕快閉上了嘴巴,可他還是不服氣。
唐牛不是個善於言辭的人,如果是侯爺,估計三言兩語就能讓這小子清醒過來,他沒有那個本事,只能一點點聊……慢慢的張鎮也打開了心扉,跟唐牛講了很多。
在三年前的時候,遭逢旱災,他們的日子非常艱難,是廟裡的僧人開了粥棚,他們足足喝了兩個月,才保住了一條命。
救命之恩,沒齒難忘。
從那一天開始,張鎮經常給廟裡送木柴。
大師們總是笑眯眯的,和氣得不得了,從來不讓他吃虧,偶爾給些小米,舊衣服,老娘時常念叨,是寺廟的僧人救了他們,以後有什麽事情,都要想著大師們,不能怠慢。
正因為如此,當看到朝廷抓人,張鎮就一時腦袋熱,衝了上去。
現在想想也是後怕,如果當時驃騎衛直接動兵器殺人,只怕他已經變成一具屍體了……
這是個很簡單,很溫馨的知恩圖報的故事……如果僅僅限於此,該是何等溫馨!
唐牛去調查過了,現故事還有另一面……“張鎮,我查過,先帝頒布授田令,你知道嗎?”
“我聽說過。”
張鎮悶聲道:“朝廷的狗官,說我們家沒有成年的男丁,不給我們田,後來是我娘去哭求,跪了三天,才分了三十畝山坡地……老天爺不下雨,我們家的莊稼都旱死了,我娘從河裡挑水,結果還被人給打了,誰我們偷水……這世上的壞人怎麽就那麽多?”
唐牛深深吸口氣,“我相信你沒有撒謊,可是你知道嗎?按照陛下的旨意,婦人和未成年的孩子,也是有田地的,你們家應該能分到三百畝田,考慮到人口的關系,也應該至少有一百二十畝!”
“不對,我們家明明就只有三十畝?”張鎮切齒咬牙,“我們的田都被貪官汙吏拿走了!該死!”
唐牛搖了搖頭,“據我所知,你們周圍的幾個村鎮,有一半以上的田,是屬於大相國寺的,朝廷和禿驢們交涉,隻討到了一些山坡地。因為土地不夠分,所以才優先分配給有男丁的家庭,你們家也就隻拿到了三十畝!”
“什麽?”
張鎮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就算這三十畝田,還是朝廷幫著討要來的,本來他們一點都撈不到?朝廷的狗官什麽時候這麽有良心了?
不可能,根本不可能
還有,大相國寺的師傅們,都那麽和氣,什麽也不要,連送木柴都不讓自己吃虧,他們佔那麽多土地幹什麽?
“你撒謊,我不信!”他突然大叫,“我知道了,你是想汙蔑大師,我才不上當呢!”
唐牛看著張鎮,小東西真夠強的。
“你不信我就算了,只有請個你能相信的來了!”
唐牛起身,拍拍屁股走了,很快,從遠處來了一對母女,她們衝著唐牛作揖萬福,然後又快步跑到了馬棚裡。
見到了母親和妹妹,張鎮用力揉了揉眼睛,哇的一聲,哭得稀裡嘩啦。
婦人舉起巴掌,糾結了半天,沒舍得打下去,把兒子抱在懷裡,痛哭流涕,差一點母子就再也見不到了……
哭了好半天,婦人斷斷續續告訴兒子,說是家裡交了好運,朝廷又給他們分了田,足足有一百畝水澆地,還有一頭犍牛,日子終於有指望了。
婦人還告訴兒子,佛菩薩保佑不了他們,她已經把家裡的那一尊小小的觀音像交給了朝廷……張鎮都聽傻了,那可是他們攢了兩年的錢,跑去廟裡燒香,跪在地上求來的。
老娘把菩薩像供奉在家裡,日日祈福,祈禱保佑全家,平平安安……老娘怎麽舍得把菩薩像交出去?
“傻孩子,做人知恩圖報,朝廷給了咱們田,給了耕牛,眼下朝廷要銅鑄錢,有什麽舍不得的!那些都是假的,騙人的,害人的,根本不能保佑人,熔了好,早就該熔了!”
……
趙二信心滿滿,得意洋洋,他的手上有一摞厚厚的供狀。
靠著裝神弄鬼,以毒攻毒,他擊碎了老僧的防線,問出了太多的東西,趙二可以拍著胸脯說,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寺廟是怎麽回事了。
“師父,弟子將寺廟的危害歸結為三大類……其一,他們靠著免稅免賦的特權,大肆兼並土地,每一座寺廟,就是一個地主,多者田連阡陌,足有百十萬畝,少的也有幾百上千畝。說來諷刺,佛門講究眾生平等,可寺廟兼並了土地之後,居然大肆蓄養奴仆,靠著他們耕田,伺候高僧的生活起居,有的甚至過十幾萬人之多!”
寺廟坐擁無數田產土地,又豢養奴隸,結果就是侵佔了朝廷的稅源,霸佔人丁,嚴重影響了國家收入。
在某種程度上,僧人和士紳,宗室一樣,都是寄生在百姓之上,腐蝕國家基石的蛀蟲,吸血鬼!他們與歷代的士紳別無二致!
“其二,一些商業繁華的大都市,寺廟往往吸引了無數的人群……南來北往的商人雲集,他們在寺廟居住,從事貿易交換。僧人們給他們提供便利,幫著溝通有無,說穿了,他們就是客棧、牙行、金銀店的總和!商人交易,要給他們錢,幫著兌換貨幣,也要收錢……每年光是從商人手裡,就賺了幾百萬貫不止!與僧人大利市形成鮮明對比,就是朝廷的商稅始終收不上來,朝廷那麽多用錢的地方,卻只能靠著田賦維持,甚至要行債券,借貸度日豈有此理!”
趙二是義憤填膺,他突然壓低了聲音,湊到葉華面前。
“師父,原來大相國寺是開封最大的市場,現在大相國寺被封了,是不是該重新建個市場才是?”
這小子鬼兮兮的, 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果然是死性不改!
葉華哼了一聲,“你小子不是想染指吧?”
趙二沒有否認,而是陪笑道:“師父,你看咱們繡衣使者剛剛起步,萬事開頭難,花錢的地方太多了,尤其是乾這種刺探情報,監察百官的事情,可萬萬離不開錢,假如能把大相國寺的一攤接過來,可就什麽都不愁了!”
“不愁?”
葉華沒好氣道:“你小子就不怕重蹈大相國寺的覆轍,把自己也陷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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