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封的軍帳之中,有一個圓圓的木桶,裡面裝滿了熱水,兩個禦醫將郭威抬進了浴桶。令人吃驚的是郭威驟然進入熱水中,居然打起了哆嗦,牙齒不停碰撞,發出咯咯聲。
禦醫嚇得變色,陛下體內的寒氣也太多了!
他們連忙將熬好的薑水給郭威灌下去。
在另外一面,葉華讓人準備了四個火盆,在火盆上放著鐵架,鐵架上擺著石塊,他用杓子舀水,倒在烤熱的石頭上。
霎時間,一陣陣水汽升騰,帳篷的溫度不斷飆升,兩個禦醫的額頭都是汗水,沒有一會兒工夫,衣服也濕透了,像是水鴨子似的狼狽。
倒是郭威,在浴桶之中,體溫上升,熱汗流淌,漸漸眉頭舒展,禦醫又連著灌了兩次薑水,郭威總算緩過來大半。
“陛下,可感覺舒服了?”
郭威勉強抬頭,瞧見了葉華,自嘲一笑,“果然是老了,沒怎麽打仗,就撐不住了,要是在二十年前,殺敵回來,喝一桶冰涼的井水都沒事。現在倒好,吹吹風就受不了了,朕怕是時日無多了。”
葉華嚇得變了顏色,慌忙道:“陛下可不能說這話,天下的軍民百姓,都盼著陛下萬壽無疆呢!”
“哈哈哈……好話,可自古以來,誰活了一萬歲?彭祖長壽,也不過是睡了八百年而已。朕幾十年沙場征戰,出生入死,早就把生死看淡了。”
“陛下!”葉華急了,“天子身系江山社稷之重,天下仰望,萬民擁戴,陛下切不可如此輕忽龍體。尤其是契丹新敗,燕雲之地未複,假如陛下有閃失,我軍豈不是前功盡棄?”
提起了燕雲,郭威似乎來了精神。勉強挺直腰板。
“沒錯,朕生死事小,若是不能恢復燕雲,朕就是罪人,即便死,也閉不上眼睛。”郭威沉吟稍許,果斷道:“給晉王傳旨,讓他立刻趕來。還有,葉卿,朕病倒了,難免會有人擾亂軍心,你要多留神,軍中且不可亂了。”
葉華點頭,“請陛下放心,有臣在,萬無一失!”
……
禦醫服侍郭威休息,葉華從禦帳退出,長出了口氣。
他讓唐牛去給柴榮傳旨,又把楊業叫了過來。
“你馬上帶著驃騎衛,巡邏全軍,有任何人敢渾水摸魚,散布流言蜚語,立刻處死!”
“末將明白!”楊業轉身要走,卻又不放心,“侯爺,陛下龍體……燕雲的戰事,會不會……”
“不會!”葉華眼神銳利,沉著臉道:“楊將軍,我讓你巡邏全營,你應該懂得分寸!”
聰明人不用廢話,楊業諾諾答應。
他是麟州來的,和禁軍、新軍關系都不深。而且楊業的脾氣和趙匡胤不一樣,趙大表面憨憨的,但實則是個八面玲瓏的貨兒。跟誰都能說得上話,攀得上交情。而楊業呢,就是個死心眼,一根筋,徹頭徹尾的孤鳥。
郭威病倒,葉華不敢輕易相信任何人,唯獨楊業,讓他一萬個放心。
果然,楊業沒有讓葉華失望,接下任務之後,那叫一個盡心盡力,驃騎衛分成三班,輪流巡視,而楊業呢,他晝夜不休,盯著所有的人。
包括符彥卿,郭崇,王殷,劉詞,向拱等等老將,都逃不過他的眼睛。符彥卿想找兒子符昭信談話,被楊業發現,直接來了一句,“魏王父子莫非有什麽暗室之謀?”
一句話,嚇得符彥卿趕快打消了念頭,老實待在帳篷裡,都不敢出頭了。
三天有驚無險,平安度過。
柴榮風塵仆仆,趕到了軍前,他見到了葉華,立刻就問:“父皇,父皇怎麽樣?”
“殿下請隨我來。”
葉華把柴榮帶到了禦帳,剛進來就感到了撲面而來的熱氣,八個火盆燒得旺旺的。葉華讓柴榮待了一會兒,去了身上的寒氣,才走近內帳,來到了郭威的病床之前。
這三天下來,郭威的寒症好了,可依舊懶洋洋的,一點提不起精神頭,一天之中,到有大半天在昏睡。
見柴榮來了,郭威讓葉華扶著,坐了起來。
“唉,真是沒用了,外感風寒,就爬不起床,讓你們擔心了。”
柴榮發現郭威明顯蒼老了,鬢邊都是白發,臉上的紅潤也消失了,看得他心中悲痛,“父皇,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軍前苦寒,還是請父皇立刻回京養病,保重龍體才是。”
郭威立刻搖頭,“朕回京了,燕雲的戰事怎麽辦?”
“父皇,我軍重創契丹,擒住了契丹皇帝耶律璟,威震天下。暫時收兵,或者讓一員大將統軍,也是能如期收復燕雲的。”
“不行,不行!”
郭威連連搖頭,格外堅持。
不管打了多大的勝仗,如果皇帝病危,草草回京,都等於前功盡棄。
而且別以為重創了契丹,就徹底勝利了。契丹可是個萬裡幅員的大國,打蛇不死,隨時會卷土重來。
“朕等不起,大周也等不起!絕不能因為朕一個人,影響了戰局。朕的確有病,可朕的病是燕雲之失!不複燕雲,朕絕不回京!”
葉華和柴榮都感到了郭威的堅決,沒有辦法,只能順著他。
郭威沉吟道:“你們去把諸將叫進來,朕有話吩咐。”
葉華轉身離去,沒有一會兒工夫,軍前的諸將,包括大學士魏仁浦等重要文官,悉數到場,柴榮攙扶著郭威,坐在了龍椅上,當大家看到郭威憔悴的模樣,全都嚇得不輕!
郭威面前衝著大家點頭微笑,“沒事的,朕還死不了,不複燕雲,朕不會甘心的。接下來就由晉王代掌軍務,冠軍侯統禦三軍,你們都要輔佐晉王,聽從冠軍侯調度,即刻出兵幽州,乘勝追擊,光複燕雲故土!”
短短的一段話,郭威說完,額頭就都是冷汗了,扶著書案,不停喘息。柴榮扶著郭威回去,躺在床上,郭威就昏睡過去。
柴榮深深吸口氣,父皇的龍體遠比看起來糟糕得多,真不像是感染風寒那麽簡單……他找到了葉華,兩個人商議之後,就讓郭威暫時去固安城中,由駙馬張永德保護。女婿自然會盡心照顧嶽父,只是張永德身為大將,手握兵權,把陛下交給他,萬一……
“殿下,你看要不要讓張永德北上,一同攻取幽州?”
“不必。”柴榮自信一笑,“他沒有那麽大的本事,而且……我也想看看這些文武重臣,有幾個是可靠的!”
葉華立刻懂了,這是柴榮設下的圈套。
這位被尊為五代第一明君,論起才略,不下於秦皇漢武,只是運氣稍差而已。憑著他的本事,能拿自己的皇位開玩笑嘛!
葉華放心了,“殿下,臣已經做好了準備,此刻北上,幽州唾手可得。”
“嗯,那就讓我看看冠軍侯的錦囊妙計吧!”
葉華和柴榮,點齊十萬人馬,從固安離開,大軍北上,直撲幽州。
這一次和以往不同,完全是以勝利者的姿態,全面推進。
寒冬的原野上,積雪很厚實,朔風凜冽,三路大軍,完全是平推的態勢,韓通居中,高懷德和楊業各自統帥一萬人馬,分列兩邊。
沿途還能看到幾天前大戰留下來的成果……許多倉皇逃竄的契丹兵,或是受傷,或是體力不支,在荒野上休息的時候,被凍成了雕像。
有人,也有戰馬。
最多一處,有好幾百人,都被凍起來,身上還落了一層積雪,遠遠看去,是一片起伏不平的地面,可是到了近前,全都是活活凍死的人!
詭異的是,這些人的嘴角還都帶著幸福的笑,也不知道他們在死前看到了什麽……這就叫含笑而死吧!
連看慣了生死的將士們全都頭皮發麻,不寒而栗。
葉華想繞過去,可有人向他報告,說是凍死的人當中,有個穿著不凡,衣甲十分貴重的人,看起來像是個大人物。
葉華讓人把屍體抬來,他不認識,不過不要緊,還有耶律璟呢!
“你看看吧,他究竟是誰?”
耶律璟被抓沒幾天,可整個人都變了,瘦了一圈不說,還目光呆滯,好像個傻瓜似的。
他緩慢走到了此人的面前,突然瞪圓了眼睛,仿佛活過來了。
“是他!哈哈哈!你這個亂臣賊子,居然被凍死了,真是蒼天有眼啊!”
耶律璟撲上去,拳打腳踢,簡直就像個瘋子。
他告訴葉華,凍死的人正是耶律僖隱。
正因為他的阻攔,使得耶律璟沒有逃出去,才被葉華俘虜。而耶律僖隱僥幸逃脫,卻又凍死在了這裡。
“能看到這個奸賊凍死,朕死而無憾了!”
“哈哈哈!”葉華笑了,“誰說讓你死了!耶律璟,你只要聽大周的話,去把幽州城叫開,說不定還能留下你一條命!沒準還能當皇帝,不過——你懂的!”
“懂, 懂!”耶律璟咧著嘴,十分苦澀。
當初石敬瑭為了借兵謀反,忍了契丹皇帝耶律德光為父親,自稱兒皇帝。
時過境遷,耶律德光的兒子居然要變成別人的兒皇帝了……朕可是契丹皇帝,是草原的雄鷹,朕,朕怎麽能屈服呢?
“你要是不同意也可以,反正蕭思溫已經擁立耶律賢繼任皇位,你已經是多余的人了!”葉華煞有介事道:“把你放回去,沒準耶律賢會尊你為太上皇,如何啊?”
“不!”
耶律璟發出絕望的哀嚎,他寧可死在葉華的手裡,也不想回契丹,什麽下場,簡直不敢想……“我,我答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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