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兵太多了，總會有沒眼色，或者說生性耿直的家夥，於是圍著李淵在歡呼的聲音越來越大。卻完全沒有注意到，被他們稱讚的人一開始就綠了臉。

　　沒錯，是真的綠了臉。不是李淵小肚雞腸，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是這個時代就是如此，高官顯貴們與平民百姓是同樣的，都是生活在朝不保夕的恐懼之中。

　　楊廣並沒有在意，只是調整了一下箭囊的位置，然後偏頭看向李淵:“表兄神射，技藝高超。可我們比的可是獵物數量，我這可已經打了三隻鹿了。”

　　李淵鐵青的臉色緩和了下來，心裡道:娘的，就你那射術，還得意個什麽。

　　“箭的數量從來不是問題。你看……”楊廣手往後面一指，讓李淵的目光注意到晉王府兵的身上。

　　“……”

　　李淵頓時更加沒有說話的心情，連謙虛的話都不想說了。因為晉王的府兵，每個人都在馬上準備了四個箭囊，都是擠得滿滿當當的大箭囊。仔細一看，竟然不是常見的葫蘆形製，而是一種軟囊。

　　“殿下府裡這些人用的箭囊，似乎很是精巧。”

　　楊廣知道李淵詢問，也不藏私，直接道:“其實也沒什麽精巧的，就是一張羊皮，相互交疊而已，算不得什麽，只是在騎射上比葫蘆便利。”

　　葫蘆，或者說胡祿，就是這個時候裝箭的東西。這個時代的中原人一般都是用的硬質箭袋，比如藤條竹篾編成的，又或者是白樺樹皮組合的。而楊廣用得這個，屬於造價高一點，但是工藝簡單的擠壓式箭囊。

　　正如楊廣所說，這種箭囊的優點就是騎射的時候比較便利。當然，一塊羊皮折疊起來就能湊合利用，在製造上的便利也是很厲害的優點。但是李淵沒有用過這種箭囊，所以他沒有意識到這種箭囊的優點。

　　總結起來，楊廣在李淵面前露出的東西，在沒有從政經驗，還是太年輕的李淵這裡，並沒有得到重視。相反的是，李淵注意得更多的，卻是楊廣性格平和，看上去比較好相處。

　　沒錯，李淵就是那種所謂的勞心者。

　　在楊廣看來就是想太多，有時候自己嚇自己。然而這個時代，死得太多了，不管你想了，還是你沒想，都有可能死。反正都是死，與其死得莫名其妙，還不如多想想謀朝篡位這類死全家的事情，要不然就會感覺自己虧大了。

　　於是楊廣和李淵的比賽繼續……

　　楊廣繼續讓馬兒跑得飛快，自己拿著弓去射那些同樣跑得飛快的鹿。他和李淵兩人，用亮瞎眾人眼睛的辦法，獵取了大量的鹿。

　　李淵的府兵每人帶了一壺箭，二十四支。而楊廣的府兵則帶了四壺，一百二十支。雖然楊廣的弓箭準度不如李淵，可李淵到了後來乾脆也不開弓了，就在一旁看著楊廣大力出奇跡得了。

　　六鈞力的強弓，在楊廣手裡跟玩似的。楊廣還是需要射上十幾支箭，才能把一頭鹿釘在草地上。

　　府兵隻趕了二十幾頭鹿，在楊廣的霍霍下，很快就被屠戮一空。沒了獵物，開弓兩三百次的楊廣也停了下來。於是府兵們跳下馬，拿著匕首小刀去處理那些被楊廣虐殺的可憐動物。

　　“表兄打一開始就沒認真。”楊廣撇了一眼李淵，注意到李淵身下的那匹馬已經在喘粗氣了。於是很是隨意的道:“沒有興致了，先回營地休息去。”

　　李淵聽後也是悄悄的松了一口氣，別看他跟著楊廣在這草地上來回跑了大半個時辰，

什麽都沒做的表面下，腦子卻是在急速運作。他在想著楊廣的深意，也在想著如何讓楊廣不要注意到自己的情況。　　然而，楊廣還的很關心李淵的情況，而且是李淵完全不希望的那個方面。不過此刻，楊廣卻是開朗的道:“表兄，我新近得了幾種香料，一會兒可要好好嘗嘗我府中大廚的手藝。”

　　這個時代，可沒有什麽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的觀念。李淵這類貴族身份的人，想到的都是如何自保，如何更好的自保。背叛與政變才是這個時代的主旋律，即便兩三百年過去，這些最初玩陰謀背叛的人早就已經累了，可他們的醒悟已經太晚了，誰都不敢有絲毫停下腳步，只能繼續向深淵滑落。

　　現在楊堅稱帝，建隋國，是因為他掌控了宇文氏的北周。從結果來說，當初的宇文氏的皇帝，對楊堅的猜忌並沒有錯。但是稱帝之後的楊堅，其實也在猜忌著所有手握權力的大臣。

　　而李淵他們，這些世家貴族的想法，則與楊堅稱帝之前相同。皇帝一天到晚懷疑這個， 懷疑那個……大臣們能忍上十年，二十年，難道還能自己忍了這一輩子，讓下一代的小輩繼續忍麽?

　　還不如乾脆就反了。

　　如果只看歷史，就會發現，歷史並沒有螺旋發展，而是一直在滑向深淵。皇權之下皆為螻蟻的觀念，不是一天兩天形成的，而是上千年的時間演變的。並不是那個位置具有什麽吸引力，而是只有那個位置，在沒有得到之前，看上去就比較安全。

　　你看過去幾十年出現的皇帝，有喝了酒喜好殺人的，有喜歡看著殺人喝酒的。喜好美色就能同時立五個皇后的，也有說是私服偶遇，實際上就是強搶民女的。還有覺得國事太多，不想乾活的皇帝，說是退位當太上皇，結果一點權力也不松手的。

　　就是這麽烏漆墨黑的國家，如此昏庸無能的皇帝，卻依舊有面對國君舉起的屠刀，束手就擒的忠誠勇武之人。

　　進入營地的時候，楊廣刻意放緩了馬，看向那個隻比目前的自己大兩歲的李淵。殺人不需要理由的皇帝是昏君，隨便找個理由殺人的是暴君。歷史上的楊廣，已經是先暴後昏，兩個屬性都有。

　　所以，現在這位楊廣，不想成為暴君，也不想成為昏君。

　　看著因為自己勒馬，而緊急拉住馬韁的李淵。楊廣神色輕松的想到，現在的唐國公李淵，是皇帝身邊親近的千牛備身，一個不願在任何地方逾越的青年。誰能想到三十多年之後，他舉起旗幟，結束了隋國在中原的統治。

　　想起歷史中記載的，楊廣對李淵的猜忌。頓時覺得，這時間可真是微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