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黑色的。」

　不只因為現時天上鳥雲遮擋了天上的月光，也不只因為現時是晚上，而是因為說出這一句的是朝倉義景。

　由田部山城撤離的朝倉軍一共有七千人。雖然他們被小玲擊敗，但並不完全是潰敗，而是接近於撤退。如果有好事者以當時的情況來解釋，撤離北近江回越前是有轉進的意思在內。

　這於戰略上可以說成是「選擇更有利的戰場」;如果要記錄在文書又將會稱之為「更正原本的失誤」;即使寫進家族內部的家書時亦可以改成「不是我方不夠努力，而是敵人太過狡猾」等等。

　總之不管怎麽也好，朝倉軍撤了。雖說撤走的軍勢總數為七千，但是跟在朝倉義景身邊的人數只有三千上下。

　經歷了剛剛的混亂，朝倉家的重臣們都意識到人多可能會造成更大潰敗這種問題。而朝倉義景於重臣山崎吉家和河合吉統兩人的補充之下，把戰敗後混亂不堪的朝倉軍分成了兩部份。

　第一部份是完全沒有經過戰鬥，一直在田部山城本丸中待機，核心是朝倉義景﹑重臣們﹑一門眾等實力完整的朝倉軍精銳;第二部份則是在田部山城經過了戰鬥，包括了輕傷員和大量農兵的部隊。

　第一部份連同大部份朝倉家重臣都在朝倉義景的身邊，職責是保護朝倉義景，他們走刀根山到疋田城回越前;第二部份則是走另一條路，由田上山走山道回越前。

　很明顯，除了田部山城中作為殿後，山崎吉家和河合吉統最後還是覺得不保險，又放下了另一支誘餌來增加自己回到一乘谷城的機會。

　不過，現在問題來了——

　「有用嗎?」

　阿犬冷笑了一聲，在她的面前，是剛好轉過身的朝倉軍，這處正是刀根山口前，也是她當年擊破三千淺井軍，養子吉田重綱討死近江名將阿閉貞征的地方。

　事實上，當阿犬在經過田部山城時，的確是發現朝倉軍在離開田部山城後，把人數眾多的軍勢分成了兩隊，走兩處不同的方向。

　如果是其他織田家武士可能就上當了，不過阿犬對這裡不陌生。在幾年之前她曾在北近江﹑敦賀﹑疋田等地轉戰。

　什麽燒殺掠劫都有，也跟朝倉軍﹑淺井軍﹑當地的國人眾大戰過。直到現時為止，織田犬這個名字，仍被當地人認為是惡鬼化身。阿犬借憑著自己對地形和敵人的認識，並沒有被兵分兩路迷惑。

　「走山道?朝倉義景覺得我會信麽?」

　一個膽小鬼，膽子怎可能會突然變大呢?這是不可能的事，正如阿犬不覺得有人可以改變自己討人厭的性格，也沒有人可以改變信長與生俱來的自大一樣。

　「刀根山！一定是在刀根山！」那時近衛信景指出了最有可能的通道。

　阿犬同意，並放棄前往田上山，直奔刀根山，然後得到了回報。

　在追到刀根山口的時候，阿犬發現了朝倉義景和他的大軍……

　「迎敵！迎敵！」

　「槍陣——！」

　「保持陣形！」

　老實說，阿犬自己有點忘記自己有多久沒帶著騎兵去追擊敵人的屁股，然後再狠狠地大殺特殺……

　因為最近幾年阿犬都把這種機會交到了前田慶次郎，又或是其他手下家臣的手中。這種事不只能用來訓練家臣的騎戰能力，也可以培養手下的自信，更可以為日本的藝術作出重大的貢獻。

　「準備——」在犬備中一向衝向敵陣的阿犬大叫。

　雖然阿犬一向都不怎麽指揮之類的，但不代表她不會。即使阿犬一向在戰場就是衝衝衝，雖然形容可能會改變，例如豬突中的野豬王﹑鋒矢陣中的尖端等等，但內容是一樣的。

　至於叫口hào﹑指揮手下兵馬的?全都是小弟們去做啊！

　很可惜，這次不行。

　阿犬所帶來的家臣全都是沒太多騎戰經驗的武士:井伊直虎在今川家的時期就不是什麽有錢的國人，馬都沒有幾匹，更別說投到德川家之後;朝比奈泰朝雖是重臣，可是長時與武田氏對立的今川義元，並沒有時間和資本建立騎兵隊;近衛信景……

　阿犬從來沒有想過把犬備交給他帶，她覺得近衛信景可以在戰場當奇兵﹑伏兵﹑堂堂正正之兵，但正面衝鋒殺向敵陣，他還是欠缺一點血性。事實他最好的位置還是內政和後方。

　沒有人選，沒有辦法之下，阿犬只能用她不怎麽響亮的聲音去指揮﹑去大叫。

　阿犬一揮右手握著的太郎太刀，「投！」

　——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

　投槍。

　黑色的。

　幾乎看不到光線。

　「蝗雨啊……」井伊直虎在感歎。

　這是犬備戰術之中唯一的中遠距離打擊，即使經過二十年的努力，阿犬在這個時空找出了燧發鐵炮，但實際上還是有太多問題，不只是穩定性，就連天氣都要顧及，最後還是只能用原始的投槍。

　雖然朝倉軍與犬備交戰過不只一次，但其實他們很幸運，之前幾次對陣都沒有吃到過他們整套戰術。在這個亂世之中，有幸見過而沒死的敵人並不多，其中一個就在井伊直虎的旁邊。

　「是的，在下現時才發覺，當年真是輸得不冤啊……」朝比奈泰朝緊握著手中的太刀，這時井伊直虎﹑近衛信景和他三人都不在犬備裡，而是在犬備後那群騎馬隊之中。

　不是他們不想，而是因為赤瀨清六所建立的騎兵戰術裡，無法兼容他們這些沒有一同受過訓練，又沒有一定騎術基礎的武士。

　原因?

　「衝鋒！」

　犬備的三段打擊:投槍﹑騎槍和太刀。

　沒有受過訓練的人，不只不懂得在馬上投槍，更不可能用得好又長又需要及時撤手的騎槍。

　——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

　血花?

　朵朵盛開！

　chā jìn朝倉軍中的犬備撤手，幾乎在刺中後的瞬間，放開那串連上好幾人並變形扭曲的騎槍。

　「拔刀！」

　同時間，犬備於阿犬的指揮下，揮出了第一刀——

　什麽槍陣?

　什麽陣形?

　什麽名門?

　都被擊碎！

　「殺朝倉義景！」

　「殺朝倉義景！」

　「殺——」

　前方的犬備打穿了朝倉軍那不堅固的陣形，而跟進在犬備身後的四百騎卻有點……呆了。

　「森長可大人?」

　世人皆說犬備很強，這件事森長可也認同，在村上合戰正是犬備強擊武田軍，再把他救回來。當時他已經覺得犬備是當世第一強兵，可是現在森長可卻看呆了……

　「森長可大人！」近衛信景大聲提醒。

　「啊……是，我們也上！」森長可回過神來，他是阿犬指定的指揮，負責帶著四百騎跟進犬備並掃蕩的。

　森長可第一次見到這麽瘋狂的犬備，跟前田慶次郎所帶領的並不一樣，甚至跟阿犬之前所帶領的也不一樣。

　在衝鋒之前，森長可還感慨了一句。

　「這是一支不應該存在於現世的鬼兵……」

　「是如伊邪那美向人間派出的鬼女，為凡人帶來絕望。」

　朝倉義景聽不見近衛信景的話，但如果他聽見了，一定會認同。

　帶頭衝鋒的三頭犬，是由黃泉爬出來的惡鬼，在她身後帶著百鬼，於刀根山口夜行，昏暗的光線下，誰都覺得她們醜惡無比，但……

　震撼至極！

　這一刻，朝倉義景真的看不到希望，也看不到未來。在這一天，這一瞬間，這一個地點，唯一找上他的。

　是惡鬼！

　她帶來的僅有絕望……

　那絕望就如全世界的惡意。

　將他朝倉義景﹑將朝倉軍﹑將他面前的整片土地﹑將天上的月光﹑將現世都一一拉進了名為黃泉的深淵。

　想要爬出來，想要掙扎之時。

　——唰！

　「我還沒有出——去！我還沒有出去啊！」

　那一塊巨石擋住了狹小的洞口，朝倉義景卻仍在深淵中。

　連那一絲的微光亦煙滅。

　驚恐的他回頭看……

　醜惡的鬼女正對著他微笑。

　放開了手，朝倉義景墜下去時，他那頹然的聲音傳出了比良阪外——

　「啊……原來在今天之後，每天都是黑色的。」

　回:沒有那個日本姓。回:10更……刀給你，來一下，要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