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月正揣摩著李斯的用意,老丞相泯了口茶,放下茶杯,看著風月和藹地笑道:“李公子,覺得我這府上如何?” 被這一問,風月頓時愣住了,剛進來之時真沒好好觀摩。
丞相府不像郎中令府那般奢華裝飾,沒有玉柱金瓶,也沒有飛瀑直流,但觀正廳四周,紅木桌椅,古樸而名貴,典雅而素淨,倒是別有一番韻味。相同的是兩人正廳牆上皆有字畫,不同的是畫中意境。
一個狼子野心,一個忠於社稷。即使李斯曾經錯過,那也只是為一己之私,他的心還是向著大秦的,而趙高,竊國之心昭然若揭。兩人朋比為奸,才會導致今日民不聊生之局面。
可他問我相府如何是為何意?莫非他想請我住在他的府上?可這不是要擺明跟趙高對著乾嗎?此舉於他何益?
自是不得其解,便直言道:“相府,高貴典雅,名門正氣,倒也確實不錯。不過,依草民愚見,大人之意不在於得到我的答案吧?”
李斯捋了捋胡須,眸中閃過一絲神采,笑道:“李公子聰明絕頂,老夫便不再相瞞了,還記得昨日你在街上抓偷賊的事嗎?”
不是吧?難道請我過府就專門為這事褒獎我?想必不是那麽簡單,區區一樁治安事件而已,何勞大秦丞相費心。
“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從來便是我等習武之人的義務之舉。”李風月坐直身子,大義凜然道。
“好一個義務之舉。”李斯老臉大樂,誇讚道,看著李風月一副寵辱不驚的姿態,頓了頓又道,“你可曾記得清兒?”
什麽?清兒?那個亭亭玉立,氣質不凡的大家閨秀李木清?
看著李斯皺褶的笑臉,風月明白了,原來昨日自己替丞相的孫女打抱不平了。
“木清姑娘,知書達理,秀麗不凡,能夠有緣相識,是小生三世修來的福分。”李風月臉上微笑,心中卻是大喜:這做爺爺的不會是要為孫女挑選良婿吧?
“李公子言過了,老夫今日便是替我這孫女邀請你過府的。”說罷叫來一婢女,道,“帶李公子去後花園吧,小姐在那賞花。”
嗯?這李家人怎麽都這麽直接?莫非是李姓一族的基因傳承?不錯,要繼續發揚。
李風月正欲起身跟著那位大點的婢女,卻見那婢女頓了頓,開口道:“大人,小姐,小姐剛出去了。”
“去哪了?”李斯皺眉問道。
“我們要跟著小姐一起,小姐不讓,隻身出了門,也沒說是去哪裡。”大婢女如是道。
掃興,真是掃興,再看李斯,卻是老臉含笑,頗為誠懇地看著他笑道:“清兒出去了,李公子可願在府上等上一等?”
李風月聞言頓時樂了,哪有爺爺這樣招孫女婿的,再看那一臉皺紋,頭髮花白的李斯,便覺得此人也不是那麽壞啊,倒有幾分老人的可愛。
“正好小生今日得閑,便和大人喝喝茶聊聊天,只怕是妨礙了大人辦理公務?”李風月說話是一點都不講客氣。
“公事天天辦,家事難得料理,幸得李公子到訪,老夫便要陪陪貴客!”李斯留客之意也是相當誠懇,旋即又開口笑道,“李公子可會弈棋?”
下圍棋?白吃黑,黑吃白,我還真不懂,要是下象棋我倒是可以陪你過幾局。可是我不能直接說我不會啊,老丞相方才還在誇讚我智慧過人。
只見李風月擰著眉頭,滿臉憂色:“說來慚愧,兩年前我為了贏一局棋,致病重祖母延誤診治而病故,自此後,我便封棋不弈。”是不是太無恥了?這種事都能拿來開玩笑,不過為了男人的面子,這牛必須吹了。
“年輕人好勝心強,誰沒有年輕過啊?”李斯倒是頗為理解風月,繼而轉移話題道,“不聊下棋,我們聊你造的那叫紙的東西吧!”
好家夥,狐狸尾巴終於露出來了,我說怎麽會那麽好心,幫我泡你孫女,原來是另有所圖。
不過他明知道我在為趙高辦事,不可能明著搶人吧,他到底想做什麽?
李斯站起身走到牆上的墨畫前,看著畫中的景色,黯然歎息。
“你知道這幅畫是誰作的嗎?”李斯轉過臉看著風月問道。
看著畫工,直是入木三分,寫情寫意,不可謂不好,不會是你作的吧?
“小生見此畫極重寫意,畫工亦是十分不俗,想必一定出自某位大家之手吧!”李風月一臉欽佩之色地看著李斯道。
“呵呵,這畫是我上月所作,也曾請來朝中數位知交好友一起品畫,眾人皆說它好,唯獨你指出了它的壞......”李斯說著一臉黯然,話到嘴邊卻又說不出口。
這李斯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麽藥?一會要下棋,一會又要談造紙,一會又品畫,真是讓人搞不懂。
“如今朝野混亂,政治黑暗,自二世登基後,趙高便把持朝綱,眼見庶民死在苛政之下,我屢次進諫,卻都被擋在殿門之外......”李斯越說越動情,說著說著忽然又無語凝噎。
風月看著李斯那黯然神傷之態,泛著同情的心一陣鄙視:“現在知道錯了,當初為了權欲,你不是還和趙高同流合汙嗎?現在這樣能怪得了誰?”
怪誰?李斯至少心是好的,還知道補救,還知道關注民生,誰沒“年輕”過?呵......呵......
“大人憂國憂民,晚輩實在敬佩之至,然而如你所言,朝政為趙高把持,爾等有心為民請命之人卻是回天乏力,我大秦危矣......”李風月看著畫中的滔滔江水,眸光閃動,由衷感歎。
李斯指著畫中的兩棵落寞的淺草,搖頭歎息道:“當初我以法家之言,助先皇鞏固大秦基業,制定苛刻法律,為保社稷,多有犯錯。未料到在二世的執政下,政治愈發昏暗,百姓,百姓,已苦不堪言......”話說到這裡,頓時紅了眼眶,凝噎無語。
沒想到堂堂大秦丞相,竟然與我一介草民論道這些。
聽著李斯這一席肺腑之言,李風月此刻對他已沒了之前的觀感, 他向來都敬重敢作敢當,知錯能改的大丈夫。
“李公子,你以為造紙之於百姓如何?”
好家夥,果然是隻老狐狸,演說才能讓人拍案叫絕,一步步引起我的同情,讓我掉入陷阱,說到底還是為了我的造紙術。
“造紙可以便捷人們的生活,讓天下讀書人不用背負繁重的竹簡,同時以之作畫也可以節約不少成本,而且造出的廁紙還可以用來出恭,當是有百利而無一害。”
“不錯,造紙的確是可以造福萬民,然以你之見,以現在的生產技術和原材料,要造出可供人讀書用的紙張,以我大秦當前的國情,尋常百姓有幾個能真正購買的起?”
好一個政治家,考慮問題的角度確實全面,高瞻遠矚絕不輸於心系天下的端木榮。想想他說的也沒錯,歷史上到東漢蔡倫發明了造紙術之後,天下卻仍然少有百姓能用得上紙,無非就是生產成本高,賣價貴,以致尋常老百姓可望而不可及嗎?
“縱然若此,但造紙仍是一項利民舉措。”想著造紙,不禁感慨滿懷,自己不就是因為出恭想到造紙,而走到鹹陽,成為兩位秦朝稱量泰鬥人物的座上賓,盤中棋嗎?若是沒有發明造紙,自己現在是否正與婉婷坐在某處山頭,拉著小手,談情說愛,開懷恩愛呢?
正當二人陷入一番悵惘之中時,一位小丫鬟迎上來攔腰道:“啟稟大人,小姐回來了。”
風月聞言即返頭,李斯似乎陷得太深,仿若未聞。
“木清。”見一位窈窕多姿的綠衣女子從眼前走過,風月欣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