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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魏劫》第68章 紅顏
  不得不說元曜對崔佳人還是念著舊情的,出了這等事也只是將她打入冷宮而已。所謂冷宮,並非某個掛著“冷宮”二字匾額的宮室,而是幾個人跡罕至的廢棄院子,也有幾個宮人照顧飲食起居,只是活動范圍受到嚴格限制而已,其實相當於是被監禁了起來。

  而彭駿就沒這麽好運了,他被元曜關進宮中一個秘密監牢內嚴刑拷打,逼問事情前因後果。這個監牢不為外間所知,也沒有名字,宮中的人多以“黑屋”來稱呼它,專門用來審理一些事涉皇家體面的案件;又或者皇帝特別憎惡,認為走台面上的程序不足以解恨的人犯也會被關進“黑屋”。細思之下,彭駿好像兩條都沾邊,那他進“黑屋”也就在意料之中了。

  “黑屋”管事的太監名叫曹鷲,為人嚴厲殘苛,好用重刑,就算無罪之人到了他手裡也得脫層皮,更不要說彭駿了,進去頭一天便已不成人形,受盡了苦頭。

  這日遠遠望見曹鷲身影,彭駿便忙不迭地求饒:“曹公公,有話好好說!好好說!下官有重要事情交代,對陛下來說非常重要!”

  曹鷲走近,咬著彭駿的耳朵:“可是有人希望彭太醫什麽也別說,乖乖地被奴才打死。”

  彭駿雙目圓睜,瞳孔劇烈地顫抖著:“我要見陛下!我要見陛下!”

  曹鷲後退冷笑:“彭太醫,你醒醒吧!今時今日陛下怎麽可能見你?”回身招呼手下,“好好照顧彭太醫,別一下子就弄死了,惹陛下懷疑。”

  “是!”手下痛快答應,順手將皮鞭浸入身旁一個盛滿鹽水的木桶之中。

  “曹鷲,你枉法徇私,不得好死!曹鷲,你卑鄙無恥,必遭天譴!”隨著彭駿越罵越凶,曹鷲兩條眉毛逐漸擰成一團,終於忍不住又指使手下:“你,把他舌頭割了,吵吵嚷嚷地真他娘的影響心情。”

  心情不好的又何止曹鷲一人,此刻太極殿中,皇帝元曜面對著跪滿一地的臣工,也是惱怒至極,但他卻不能像曹鷲般那麽任性地割了他們的舌頭。

  雖然禦座之上的元曜已是臉色陰沉,青筋暴起,大將軍胡深卻仍是兀自喋喋不休:“崔昭儀失德,令皇室蒙羞,其罪當誅,不宜繼續留在后宮。”

  元曜咆哮道:“朕問你是如何得知的?”

  胡深“義正辭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陛下只需判斷臣所言是否在理,又何必糾結於臣如何知道的。”

  元曜咬牙切齒,環顧那一眾跪地的“死諫之士”:“內憂不息,外患未平,朝廷給你們俸祿可不是為了讓你們干涉朕的家事的。”

  侍中伊航定慷慨奏道:“王者無私,陛下的家事即是國事,若后宮不能首正風氣以垂范萬民,那我大魏的倫理綱常又將置於何地?”

  “閉嘴!”元曜已口不擇言,“信不信朕現在就宰了你?”

  伊航定:“龍逢斬,比乾剖,臣得與此二人同列,又有何憾?”

  正當元曜與眾臣僵持不下之時,人群之中忽然傳來驚呼:“崔太常?崔太常?”原來是太常崔玄受不了刺激,暈了過去。

  “快抬崔太常就醫,今日之事到此為止,擇日再議!”元曜趁機宣布退朝,怒氣衝衝地直奔藍田宮而去。

  這次胡碧珠見到元曜並不意外:“陛下聖駕再臨,臣妾不勝惶恐。”

  “少廢話,說!是不是你?”元曜人雖已從太極殿到了藍田宮,但內心卻始終未走出憤怒的陰影。

  胡碧珠:“陛下稍安勿躁,

什麽是不是臣妾?”  元曜深吸一口氣:“朕問你,是不是你將那日之事傳到外廷的?朕當時在氣頭之上,未及時封鎖消息,可第二日便嚴令禁止后宮中人談論此事,胡深他們又是如何知道的?有這個條件和膽量的恐怕只有皇后你吧?”

  沒想到胡碧珠非常爽快便承認了:“沒錯,正是臣妾!”

  元曜:“你承認就好,來人!”

  兩個侍衛聞聲而來,侍立一旁等候元曜的指示。

  胡碧珠毫無懼色:“陛下要將臣妾如何?也關進冷宮嗎?臣妾擔憂陛下體面,才將此事告知大將軍,希望他能助陛下挽回顏面。歷朝歷代,淫亂后宮之人比比皆是,並非什麽新鮮事,可若是哪個皇帝有罪不罰,任由綱常蒙塵,那才是天大的笑話。陛下難道想成為天下萬民的笑柄?那樣的話誰還會打心底裡尊敬陛下,竭盡全力執行陛下的號令?陛下又憑什麽平定內亂中興大魏?想不到臣妾一心為了陛下,最終卻落得和崔佳人一個下場,真是可笑又可悲。”

  元曜冷笑一聲:“幫朕?他們是在向朕示威,告訴朕並非想做什麽便能做什麽,到頭來還得看他們的臉色行事,以報復朕上次罷免胡敦官職一事罷了。”

  胡碧珠慢慢靠近元曜,雙臂靜靜地繞到他背後,順勢投入他的懷抱:“世間之事,總是離不開互相利用、各取所需,陛下何必在意他們的動機如何,只要最終結果對陛下有利不就行了?”

  元曜輕輕推開胡碧珠:“那皇后這麽做,又想從朕身上得到什麽?”語氣已較先前平和了許多。

  胡碧珠抬頭看著元曜,淚眼模糊:“愛!天下所有妻子都擁有而臣妾卻一日也未曾得到的夫君的愛!”

  元曜愣在當地,半晌無言。

  那兩個侍衛在一旁等了許久也不見元曜有什麽指示,終於忍不住問道:“陛下有何吩咐?”

  元曜無力地揮退二人:“沒事了,你們先退下吧。”

  就在這時,許以誠神色慌張地小跑而來:“陛下,照看崔昭儀的蘇嬤嬤來報,昭儀她一早便懸梁自盡了!”

  “什麽?”元曜臉色大變,轉身便跑,“許以誠,帶路!”

  元曜行步如風,片刻間便不見了蹤影,胡碧珠愣愣地望著元曜遠去的方向,一言不發,片刻之後突然歇斯底裡地大叫起來,久久不息,像是要將心中堆積已久的怨恨與不滿都宣泄出來似的,驚得宮人們一個個躲在一旁遠遠觀望,不敢靠近。最終還是安書主仆情深,上前緊緊抱住胡碧珠,淚如雨下:“皇后沒事,皇后沒事,有奴婢在呢,沒事。”

  胡碧珠發泄了一通恢復冷靜,在安書耳旁輕聲道:“快去找曹鷲,盡快動手,完事後讓他將知情之人全殺了。”

  安書點頭領命而去。

  得知崔佳人噩耗的第二天,太常崔玄也隨之病死家中。喪禮之上崇信侯崔明友披麻戴孝,精神恍惚,甚至幾度忘了向前來吊唁的賓客回禮致意。短短數月之間,他便已嘗盡了人間大起大落的滋味,本來懷著一腔熱血從軍報國,不想戰火無情,一場大戰下來因成為一個殘廢無用之人而不得不退出戰場,回到洛陽。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自己失去了雙腿,卻換來一個列侯的爵位,妹妹崔佳人也入宮成為皇帝元曜最寵愛的妃子,自己還有什麽不滿足的?然而世事的無常往往出人意料,這才過了多久,一向乖巧懂事的妹妹卻爆出了與人私通的醜聞,羞愧自盡,死後更以庶人之禮下葬,父親崔玄也因此氣血攻心撒手人寰,從此他們崔氏一門將再也無法在洛陽朝廷挺直腰杆做人,更不會有人同情他們的遭遇。

  但是他心裡明白,以崔佳人的為人是不可能做出這等醜事的,都說后宮比戰場還凶險,看來誠不我欺。至於誰要害他妹妹,在崔佳人與彭駿先後死去的情況下,一切都已成為他個人的揣測,也無從查起。不過最可恨的還是那幫胡氏黨羽,雖說那日朝堂之上他們是在向元曜進諫、抗爭,可那些話就如同一把把刀子般,一次次地扎進他們父子心中,直至千瘡百孔仍不罷休。

  想起這些,他不禁有些羨慕耿寶,如果自己也像他一樣戰死沙場,那麽對他而已,他父親將永遠是那個萬人景仰的大魏太常,他妹妹也一直是那個無憂無慮的芳齡少女,而他們家族更始終是那個顯赫無二的清河崔氏。

  然而他並不知道,他曾經灑過熱血的幽燕戰場,此刻不知為何竟沒有半個叛軍,取代叛軍盤踞在那與元睿交鋒的是比之凶險數倍的柔然人。元睿率軍與他們交戰數次,也慘敗數次,在過於懸殊的實力差距面前,一切戰略戰術都顯得那麽蒼白,對扭轉戰局毫無裨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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