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興王府舉行了一場隆重的祭祀活動,先是祭告天地,然後是祖陵和家廟,竟然搞了兩天才搞完。徐晉這才發覺,自己之前考中後回村祭祖的儀式跟這比起來,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
四月初九是黃道吉日,一切準備妥當的迎君使團,終於接了新君啟程回京。為了加快速度趕回京城登基,朱厚熜隻帶了一批近侍和原王府的士衛,而興王妃蔣氏,還有永福永淳等王府內眷則暫不動身,待朱厚熜在京安頓好,這才再次派人來迎接。
回京又是一路急趕急行,幸好天公還算作美,數千人的隊伍走了十六天,終於抵達了京城西郊二十裡處的良鄉行宮。按照禮部的安排,今天新君將會在行宮中暫住一晚,明天一早再進城,然後再擇日舉行登基儀式。
下午時份,剛安頓下來的徐晉,脫掉了沾滿爛泥的靴子,正準備小憩一會,便見小奴兒朱厚熜怒氣匆匆地跑了進來,一屁股就坐在旁邊的椅子上,繼而狠狠一拳砸在茶幾上。這時,伴讀太監黃錦,還有小跟班陸炳閃閃縮縮地行進來,小心翼翼的,連大氣都不敢出。
徐晉正不明所以之際,一名六十許歲的老者喘著氣跨進了門檻,此人正是興王府的長史袁宗皋,字仲德,弘治三年的進士,極受生前的興朱祐元器重,也教授過世子朱厚熜的學問,這次隨同進京自是擔任輔助的角色。
袁宗皋先向徐晉點了點頭,然後走到黑著臉的朱厚熜面前,低聲勸道:“王爺息怒!”
朱厚熜怒道:“豈有此理,他們竟然讓我以太子身份登基,簡直欺人太甚,本王焉能不怒。”
袁宗皋苦心婆心地道:“王爺若沒同意禮部給出的章程,大家可以坐下商量,沒必要大發脾氣的。”
徐晉皺了皺劍眉,問道:“袁大人,這到底怎麽回事?”
袁宗皋深知自己的話在朱厚熜心中的份量遠不及徐晉,於是便苦笑著解釋了一遍。
原來,就在剛才禮部尚書毛澄把明日進城的禮儀章程給朱厚熜看了,竟是讓朱厚熜由東安門入,然後在文華殿小住,再擇日舉行登基儀式。
文華殿是什麽所在?那可是平日太子聽政的地方。而且禮部給出的登基儀式也是按照太子繼位的章程舉行,換而言之,就是要朱厚熜以太子的身份來繼承皇位。
徐晉聽完袁宗皋的敘述,劍眉不禁皺了起來,這確實過份了,要知道小奴兒朱厚熜和正德朱厚照是堂兄弟的關系,現在禮部要求朱厚熜以太子的身份繼承皇位,那豈不是讓朱厚熜給堂哥當兒子!!
朱厚熜聽袁宗皋敘述完,怒氣難平地道:“皇兄遺詔只是讓我繼承皇位,可不是給他當兒子的,徐晉,你說這是不是欺人太甚了?”
徐晉正想開口,便見一群人大步從外面行了進來,次輔梁儲、禮部尚書毛澄、定國公徐光祚、壽守侯張鶴齡、駙馬都尉崔元、太監谷大用,六名迎君使一個都不落下,而且還多了一張生面孔。
此人約莫六十歲許,黑發長須,相貌堂堂,而且走在最前面,一看就是“帶頭大哥”。
徐晉不禁心中一動,如今朝堂之上有如此威勢,而且地位比次輔梁儲還高的,恐怕就只有內閣首輔楊廷和了。
果然,此人行進屋裡,一撩長衫的下擺便跪倒在地,大聲道:“臣楊廷和拜見興王爺!”
楊廷和身後眾人也跟著拜倒,徐晉連忙閃到一邊去,受不起啊!
朱厚熜剛才還氣得砸桌子,此時見到楊廷和頓時氣勢一弱,連那張漂亮的臉蛋都有點發白了,他畢竟只是個十三歲的少年罷了,
面對一群來勢洶洶的朝堂大佬,不怵就奇了,目光求助地望看徐晉。徐晉目光鼓勵,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朱厚熜不由想起之前兩人在興王府夜談時的話,於是自我安慰道:“徐晉講得不錯,我是皇帝,該怕的是別人才對!”
朱厚熜強自鎮定下來,擺了擺手,淡道:“諸位愛卿平身!”
楊廷和站起來,目光凌厲地掃了徐晉一眼,禮部尚書更是皺起眉頭,陰沉著臉瞪過來。在場的都是老狐狸,自然都看到了朱厚熜的小動作,而且朱厚熜發怒後哪也不去,偏偏跑來徐晉這裡,顯然是把徐晉當成“靠山”了,但這座靠山怎麽看也不靠譜。壽寧侯張鶴齡甚至露出不屑之色,一個小小的新科會元,頂個屁用!
楊廷和朗聲道:“臣懇請王爺按照禮部議定的章程,明日由東安門進城,然後在文華殿小住,擇日登基!”
朱厚熜弱弱地道:“皇兄遺詔只是讓本王繼承皇位,並未讓我當皇子,登基禮義有誤,楊卿理應讓禮部再議一個章程!”
楊廷和振振有詞地道:“王爺要繼承的是先皇之位,自然要以太子的禮節舉行登基儀式,更何況一應都安排好了,臨時更改章程大大不吉!”
“請王爺按照禮部具議入城登基!”楊廷和話音剛下,除了太監谷大用,其他人均齊聲附和。
眼前這些都是朝中重臣,朱厚熜頓覺壓力撲面而來,小臉不由再白了幾分,額頭都滲出了細汗,惶惶不安地坐在那,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樣。
徐晉見狀不禁暗怒,真是一幫迂腐的文官,為什麽不能變通一下,非逼著堂弟認堂哥為父,忍不住插嘴道:“楊閣老此言差矣,興王爺繼承的是大明皇統,並不是繼續先帝之位,更何況興王爺與先帝同輩,若以太子之禮登基,有悖人倫,於禮不合!”
“放肆!”
“閉嘴!”
徐晉剛說完,壽寧侯張鶴齡和禮部尚書毛澄便厲聲喝斥,後者甚至霍地飆前幾步,喝道:“君為臣綱, 君臣是大禮,父子兄弟是小禮,小禮從大禮,興王爺繼承先帝之位,以太子之禮登基有何不可?你一人小小的貢士安敢在此胡言挑唆,莫不成想效法那佞臣江彬!”
饒是徐晉養氣功氣了得,此時也不禁沉下臉,總算第一次見識到這些文官的毒舌和腹黑了,只要別人有不同意見,立即就像瘋狗一樣攀咬,還上綱上線地扣帽子,他瑪的!
壽寧侯張鶴齡、附馬都尉崔元臉帶戲謔地看著,這位果然還是太年輕了,這種大事幾時輪到他這種級別的小蝦米出言,簡直不知天高地厚。定國公徐光祚是個七十好幾的老頭子,站在那裝聾扮啞,一副與世無爭的模樣。
“徐子謙,還不速速退下!”梁儲沉聲道,表面是喝斥,實際卻是一種回護,梁閣老顯然擔心徐晉年輕不知天高地厚,繼續和禮部尚書毛澄頂嘴。
由於之前聽同族子侄梁寬提到過徐晉“古道熱腸”的事,所以梁儲對徐晉還是蠻有好感,之前會試力挺徐晉為會元也有這方面的原因。
徐晉心中雖然憤怒,但也不會傻到繼續以卵擊石,以他的目前的身份,在毛澄面前根本佔不到便宜,所以拱了拱手退後開去。
楊廷和不悅地睨了徐晉一眼,轉身對朱厚熜道:“臣懇請王爺按禮部具議行登基之禮!”
朱厚熜本來已經六神無主了,見到連唯一幫自己說話的徐晉都被毛澄罵退了,慌亂之下不禁哇的大哭起來,大聲嚷道:“你們都欺我年幼,這皇帝我不當了,誰要當誰去吧!”說趴在茶幾上嗷嗷大哭!
朱厚熜使出這招小孩子撒賴,楊廷和等人頓時都傻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