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登高財源進,歲歲平安鴻運來。
徐晉大筆一揮,一副春聯便寫好了,旁邊幫忙扶著聯首的小奴兒雖然表現得一臉不屑,其實心裡對徐晉這手字還是挺服氣了。
“小奴兒,給何老板念一遍吧!”徐晉擱下筆吩咐道。
“我不認識字!”小奴兒撇了撇嘴,這麽俗氣的春聯,識字我也懶得念。
徐晉淡道:“原來你不認識字啊,那《射雕》的後續你以後不用看了。”
小奴兒頓時被戳到了軟肋,暗咬了咬牙,一字一頓地念道:“步步登高財源進,歲歲平安鴻運來!”
徐晉暗暗好笑,小樣,連你都治不住,哥兩輩子豈不是白混了?
剛開始時小奴兒明顯是想隱瞞自己識字的事,但有一次偷看徐晉擺放在書案上的《射雕》手稿時被徐晉撞破了。
每一個少年都有個武俠夢,小奴兒雖然長得娘了點,但也不例外,看了《射雕》便入迷了,每天都趁著打掃書房時翻找徐晉的書稿,看有沒有新鮮出爐的手稿,若是僥幸找到了,立即便開宰,看完後能眉飛式舞一整天,若是沒找到便垂頭喪氣,一準不會給徐晉好臉色。
有一次徐晉還撞見這小子在廚房燒火時,拿著燒火棍在那比劃,口裡念念有詞,敢情是把燒火棍當成打狗棍了。其癡迷程度可見一斑,正因為如此,徐晉每每以此來威脅小奴兒,絕對一捏一個準。
那何老板是做小生意的,聽小奴兒念完後頓時眉開眼笑,這副對聯顯然正合他意,連聲道謝,拿著對聯滿意地離開了。
這時,一名瘦高個的男子走入店內,約莫三十歲許,滿臉的霜裂,肩上挎了個大布袋,看打扮應該是民信局的郵差。
郵差,顧名思義就是送信的,明朝永樂年間設立了民信局,負責民間書信的郵遞。
這名郵差使勁地跺了跺腳,上下牙咯咯地打著架問道:“誰……誰是徐晉,有家書一封!”
徐晉忙道:“我是!”
這名郵差從大布袋中取出一封書信遞給徐晉,手背上同樣滿是霜裂和凍瘡,果然無論什麽朝代,社會底層的老百姓混口飯吃都不容易,眼看就快過年了,天寒地凍,這位郵差大哥還要送信。
徐晉接過信,吩咐道:“小婉,給郵差大哥盛碗熱湯面。”
“噢,不……不用了,我還趕著送下家!”郵差連忙擺手道。
徐晉微笑道:“郵差大哥,這耽擱不了多久,天寒地凍的,吃碗湯面暖暖身子也好有力氣繼續趕路,我請的!”
這名郵差眼中現出一絲暖意,猶豫了一下便道:“好……好……好吧,那謝過小兄弟了,倒是不用請,吃碗面的錢我還是付得起的。”
郵差在旁邊的桌子坐落,謝小婉很快便端了碗熱騰騰的羊肉湯面上來,還特意加了兩個雞蛋。
徐晉拆開書信一看,原來是小婉娘家寫來的,前段時間徐晉去了封信,說明搬到了上饒縣城居住的事,現在那邊回信了。
謝小婉聽聞是家裡寄來的信,連忙湊了上來,急切地問道:“相公,爹信上說什麽了?”
“賢婿我兒,見字如面……”
徐晉稍掃了一眼,發現書信十分簡短,而且看那規范式的開頭,應該是找人待寫的。
“老泰山說家裡安好,嶽母身體無恙,勿用掛礙,另外,老泰山讓我們年後不用急著去探望他們,讓我安心參加考試。”
謝小婉噢了一聲,有點失望地道:“就這些了?”
旁邊的小奴兒探頭過來瞄了一眼,
道:“小婉姐姐,信上還說你的兄弟上元節後會來探望你呢!” “真的?”謝小婉欣喜地道。
徐晉笑著點了點頭,又不爽地睨了小奴兒一眼道:“你不是不認識字嗎?”
本來想給小丫頭一個驚喜的,倒是被這小子搶先了。小奴兒哼了一聲,虎頭帽一擰,得意地把臉扭到一邊去。
謝小婉興奮得幾乎蹦起來,她的老家在饒州府余乾縣鄱陽湖附近,距離上饒縣有近四百裡,即使乘馬車也得兩天時間,所以自從嫁到上饒徐家村,一直都沒回過娘家省親,此時聽到家人要來,自然是十分高興。
此時那名郵差已經吃完湯面,臉色明顯恢復了些許紅潤,笑著問道:“小兄弟,我見你這擺著筆墨,是不是幫人寫春聯,恰好我順路裁了兩幅紅紙,本來想等送完信回村後找村裡的老先生寫的,現在能不能麻煩小兄弟給寫一副?”
徐晉微笑道:“自然沒問題,郵差大哥怎麽稱呼?”
“我叫谷滿倉!”
徐晉不禁暗汗,話說在徐家村也有個叫徐滿倉的,而郭家村亦有個叫郭滿倉的,這名字的出現頻率很高啊,可越是叫滿倉的,家裡肯定是越窮。
“谷大哥想要一副怎麽樣的春聯?”
谷滿倉撓了撓頭道:“小兄弟就隨便給我寫一副吧,吉利就行了。”
徐晉沉吟片刻,揮筆寫道:千裡春風勞驛使,三秋芳訊托郵鴻。橫批:順豐
小奴兒點頭道:“這副春聯還不錯,比起那些金呀銀呀,富呀貴呀的強多了!”
谷滿倉作為一名郵差自然是識字的,看了一遍對聯,忽然眼睛有些濕潤了。作為一名郵差,幾乎每天都在路上奔波,餐風飲露,挨饑受寒,與家人聚少離多,其中之艱辛,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如今徐晉這一副春聯流露出來對郵差這份職業的尊重和敬意,瞬間戳中了谷滿倉的淚點,連聲道:“謝謝小郎君,謝謝!”說完小心翼翼地把字跡吹幹才收起來。
“一共多少錢?”谷滿倉把春聯折起珍而重之地放入布袋中,然後問道。
徐晉微笑道:“免費代寫春聯,不用錢,另外那碗面也是我請的,谷大哥千萬不要推辭,就當交個朋友好了!”
谷滿倉猶豫了一下,最終點頭道:“好吧,那谷某便承了小兄弟的好意!”說完拱了拱手,背著郵包行出門去,走時還回頭看了一眼店鋪的招牌:徐記五香羊雜。
小奴兒眼神古怪地瞟了徐晉一眼,在他眼裡,徐扒皮有時連一文錢都要斤斤計較,而有時偏偏又大方到不行。譬如上次有一名食客少給了一文錢,徐晉追出去揪著人家也得討回來。
徐晉微笑道:“不懂了吧?被人佔去的是便宜,自己給的是投資。輕易被人佔去便宜,會有更多人來佔你的便宜,而投資就不同了,它會有回報。”
小奴兒翻了翻白眼,徐扒皮還有一雙洞察人心的眼睛,自己似乎想什麽都逃不過,抬杠道:“要是投資了沒有回報呢?”
徐晉兩手一攤道:“沒有就沒有唄,就當積德行善了,反正你也不用擔心他回頭繼續佔你便宜!”
小奴兒若有思地點了點頭:“似乎有點道理!”
這時,一名乞丐從外面的街道走過,小奴兒面色微變,下意識地扯了扯虎頭帽的兩邊耳垂。
徐晉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淡道:“你認識那乞丐?”
小奴兒猶豫了一下,咬牙切齒地道:“那家夥是城皇廟杜瘸子手下的乞丐,叫麻老七,以前欺負過我。”
徐晉記得之前俞大猷似乎也是揍了城皇廟的乞丐,說他們偷拐騙啥的,莫不成小奴兒也是被他們拐來的?試探道:“要不要報官?”
小奴兒搖了搖頭道:“不用了,報了也沒用,他們跟衙差有勾結!”
徐晉皺了皺眉,淡道:“隨你!”
……
炮竹聲中一歲除, 春風送暖入屠蘇。
在陣陣的炮竹聲中,徐晉迎來了大明朝的第一個除夕夜。
院門和店鋪的門前都貼上了徐晉親自寫的春聯,宅子內部更是裝點得喜氣洋洋,暖意融融。
此時大廳內,豐盛的年夜飯已經擺上桌面了,雞、鴨、魚、肉滿滿的一桌,店鋪自開業以來生意一直不錯,收入豐厚了,平時節儉的謝小婉也變得大方起來。
“小奴兒,吃飯了!”謝小婉把最後一碟醋溜排骨擺在飯桌上,對著門外的院子喊了一聲。
啪啦啪啦……
院子中突然響起的鞭炮聲把謝小婉嚇了一跳,緊接著小奴兒從外面跑了進來,手裡還拿著一根點燃了的香,那張讓女孩子都為之妒忌的臉蛋上還滿是興奮的紅暈。很明顯,剛才那串鞭炮是這小子放的!
此時的小奴兒戴著虎頭帽,身上穿著謝小婉縫製的新衣,腳踏一雙千層靴,寬大的棉褲腳就松松絝絝地塞到靴筒中,正是當時孩童流行的穿法,整個人更加俏皮可受。
謝小婉拿過小奴兒手中那支香,一邊替他拂去帽子和衣服上的鞭炮紙屑,一邊教訓道:“小奴兒,若把新衣服燙壞了,看姐姐怎麽收拾你,快去洗乾淨手,吃飯了!”
小奴兒答應了一聲,笑嘻嘻地跑去廚房洗手。
徐晉有點酸溜溜地道:“小婉,是不是先給相公盛碗飯來?唉,算了,我自己盛吧,順便給小奴兒也盛一碗!”
謝小婉噗嗤的笑出聲,嗔道:“好相公,人家這就侍候你行不行,小孩子的醋也吃,真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