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壞要比建設容易千百倍,一座數十甚至上百年才繁榮起來的城鎮,往往一場戰爭就能輕易將之摧毀殆盡。寧波府雖然沒有被倭賊直接攻破,但這座昔日繁華的大城市也明顯蕭條冷清了許多,甚至可以用一落千丈來形容,街道兩旁近三成的商鋪都關門歇業了,往來的百姓大多面有饑色,大量破家的難民在街上茫然地遊逛。
當然,寧波府之以百業蕭條,除了戰爭帶來的創傷,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海禁。正所謂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像寧波府這種海濱城市,最發達的產業就是海上貿易,朝廷也一直在這裡設有市舶提舉司,接待前來朝貢貿易的外國使團,寧波府當地的經濟也因此而大受裨益。
然而,自從去年初發生兩夥倭國貢使爭鬥事件後,朝廷不僅關閉了市舶提舉司,還下令厲行禁海,這自然對寧波府的經濟造成了很大的影響。而今年五月份,夏言又率兵摧毀了走私貿易中心雙嶼港,查抄銷毀海船,這更是進一步打擊了寧波府的經濟,待到王直徐海等人起兵造反劫掠,寧波府的經濟又遭到了第三重打擊,而且是毀滅性的打擊。
所以說,寧波府的士紳百姓痛恨夏言也不是沒道理的,士紳豪強的利益嚴重受損就不消說了,對於平民百姓來說,他們不關心誰當皇帝,只希望能有米下鍋,全家老少不用挨餓受凍,而夏言打擊走私讓他們沒有飯開,他們自然就痛恨,甚至懷念起許棟王直等人的好來,他們雖然違反國法了,但至少繁榮了寧波的經濟,讓這裡的百姓掙到錢,人人有工開有飯吃。
客雲樓是寧波城中一座中檔的食肆,如今還開門營業,不過生意卻很清淡,眼下正是中午飯點,大堂內隻稀稀拉拉地坐了幾桌客人,畢竟大家荷包都是癟的,舍得下館子打牙齋的只是少數。
這時,一名商賈打扮的中年男子行了進來,靠窗那一桌立即有人招呼道:“李掌櫃,這邊坐。”
李掌櫃便行了過去坐下,與另外兩名同樣商賈打扮的男子搭台。店小二屁顛屁顛地跑過來問道:“李掌櫃今天吃點什麽?”
“來一份小蔥拌豆腐,一碗白米飯!”
那店小二笑容頓時垮了,訕訕地問道:“不來點酒肉?”
李掌櫃翻了個白眼道:“酒肉不用錢?”
“呃……李掌櫃稍等,香噴噴的小蔥拌豆腐馬上來!”店小二討了個沒趣,垂頭喪氣地行了開去。
李掌櫃這才嘟噥道:“老子都快捧破缽行乞了,有哪個閑錢吃酒肉?”
同桌兩名商賈亦苦笑著對視一眼,其中一人問道:“怎的?李掌櫃的蜂窩煤生意也不好做?”
“別提了,好幾天沒開市了都。”李掌櫃滿肚子怨氣地道。
“現在天氣還不是很冷,等過段時間入冬下雪,生意就該好起來了。”一名商賈安慰道。
李掌櫃歎道:“難啊,大家都窮,誰舍得花錢買煤取暖過冬,都收集柴禾去了,畢竟省下銀錢多儲口糧實在點。幸好進的貨不多,要不然鄙人今年就要血虧了,等儲備的貨賣完,鄙人就準備轉行了。”
同桌的兩名商賈同病相憐地歎起氣來,李掌櫃挑了眉問道:“何老板,你是做紙筆生意的,應該不會太差吧?”
何掌櫃苦笑道:“還不是一樣,比以往少了三成客人左右吧。”
李掌櫃有點妒忌地道:“才少三成!”
何掌櫃頓時不爽地道:“哎喲,老李,你這話就不中聽了,什麽叫才少了三成,莫不成老子沒生意你才高興?”
“你至少還有錢賺,鄙人現在都快揭不開鍋了,
不行,這頓飯得你請。”李掌櫃市儈地道。何掌櫃怒道:“放屁,憑什麽讓老子請你,有本來你讓欽差副使夏言請!”
李掌櫃悻悻地道:“呸,姓夏的就算請老子還不吃呢,要不是這忘八蛋吃飽了掌著多管閑事,老子的生意能一落千丈?大家犯得著勒緊褲頭帶過日子?”
大堂中正好有一桌吃飯的書生,做計是附近書院的學員,聽聞一個鄙陋的商賈竟然辱罵欽差,立即便站起來一人呵斥道:“豈有此理,你這自私鄙陋的商賈,自己生意不好竟辱罵朝廷命官。”
李掌櫃冷笑道:“要是好官鄙人罵他作甚,要是孬官,為什麽不能罵?他夏言在寧波府胡作非為,弄得民不聊生,鄙人就算當面也敢罵他!”
書生憤然道:“簡直一派胡言,弄得民不聊生的是王直徐海之流,要不是夏大人鎮守寧波府城,早就被倭賊攻破了。你不罵燒殺搶掠的倭賊,反而罵夏大人,這是哪這門子道理!”
李掌櫃嗤聲道:“要不是夏言圍剿雙嶼港,逼得人家走投無路,人家會造反作亂?再說,寧波府也不是他夏言守住的,要不是總督徐大人率軍奇襲打敗了賊首毛海峰,他夏言能守得住?就別往他臉上貼金了。”
那名書生皺眉道:“厲行海禁是朝廷的旨意,夏大人只是依國法行事,哪裡做錯了?”
李掌櫃估計怒了,口不擇言地道:“朝廷就不應該禁海,這是把咱們這些靠海的百姓往絕路上逼!”
“你這自私自利的商賈辱罵朝廷命官就算了,竟然還敢誹謗朝廷國法,饒你不得,來來,這便跟我去官府講清楚!”
“對,扭他去見官,這條老狗口口聲聲辱罵朝廷,說不定是個私通倭賊的奸細。”同桌的書生紛紛義憤填膺地站起來。
李員外不由面色一變,心中後悔不迭,同桌的兩名商賈也是面色大變,若是李掌櫃被扣上反賊的帽子,那他們兩個同桌的怕也會被牽連。那何掌櫃急忙站起來陪笑道:“幾位公子息怒,李掌櫃因為心情不好才胡言亂語,你們都是聖賢書之人,何必跟我得市井商賈計較呢。對不住哈,你們這頓飯錢我出了,算是向諸位公子賠禮道歉。”
李掌櫃這時也清醒過來,連忙也站起來點頭哈腰地道歉道:“鄙人一時糊塗口不擇言,諸位公子大人不記小人過,對不住哈!”
幸而,這幾名書生心地也不壞,見狀便也不再跟李掌櫃計較,只是教訓了幾句便繼續坐下來吃飯。
“老李,你呀你呀,都一把年紀了,讓我怎麽說你好!”在同桌兩名商賈的低聲抱怨中,李掌櫃一額冷汗地重新坐下,倒是不敢再亂發牢騷了,老實地吃他的小蔥拌豆腐去。
正在此時,又有一名穿戴土豪的男子走了進來,那何姓商賈眼前一亮,立即站起來熱情的招手道:“羅員外, 還真是巧啊,這邊有位置!”
此時行進來的赫然正是徽商羅龍文,這家夥身旁跟著八名青衣家丁,還有兩名婢女在旁侍候,盡顯土豪本色。
羅龍文思索了片刻才笑道:“你是……何掌櫃,還真是巧啊!”
那何掌櫃只是個小商賈,跟羅龍文這種大財主根本不是一個級別的,不過這家夥做的是文房四寶生意,之前從羅龍文那裡進過徽墨,所以曾經見過面。
何掌櫃見到羅龍文終於記起自己,隻覺面上大大有光,於是便得意洋洋地向同伴作介紹,並邀請羅龍文拚桌。
羅員外的兩名婢女和家丁看到桌上那碟豆腐,均露出了鄙夷之色,隻吃豆腐的寒酸家夥也好意思邀請自家老爺拚桌!
羅龍文本來就是豪爽大方之人,於是邀請幾位一道到二樓雅間吃大餐。於是乎三名小商賈便興奮地跟著上了二樓,畢竟跟羅龍文這種大土豪共進午膳的機會非常難得,對方手指縫間隨便漏點食,也足夠他們盤滿缽流了。
話說自從許棟和王直被出事之後,羅龍文儼然成為了徽商的旗幟人物,上個月還被選為徽商財團的新會首。另外,之前在嘉興府崇德縣,羅龍文與徐總督並肩作戰打跑了賊人,事後受到的了朝廷的賞賜和褒獎。
所以如今羅員外在商界的名氣很響,有徐晉這座“靠山”在,即使是省級的官員都對羅員外禮敬三分,所以羅員外現在的生意做得風生水起,徽墨在江南江北賣得超火,而且他還開始做起鹽貨生意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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