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大楚表字子武,四川成都府華陽縣人,現任宣府總兵一職,此人在軍中的名氣只能算一般,遠不及上謝二劍、戚景通、王林兒,以及俞大猷這些一線名將,甚至還不如謝三槍、余林生、馮國清等第二梯隊將領,不過,荊大楚也算得上是一名合格的將領,尤其擅長防守,當年俺答破關大同,南下兵圍京城,宣府一線也遭到了韃靼永謝布部的猛烈攻擊,而荊大楚守住了。
正因為如此,當年徐晉把俺答驅逐出關後,命余林生接替了大同總兵一職,而宣府總兵荊大楚則得以繼續留任。
知人善用是一名統帥必須具備的素質,徐晉自然也對麾下眾將的能力了如指掌,荊大楚擅長防守不擅長進攻,所以徐晉便把他留在汗庭,負責防守任務。
防守,意味著要坐冷板凳,運氣好的話,可能有功勞主動找上門,運氣不好的話,只能眼睜眼地看著同僚立功。
巧得很,此次北伐,同為邊鎮總兵的余林生、裴行謹、謝三槍都立了大功,尤其是謝三槍,儼然成為風頭最勁的新秀將領,而荊大楚的表現卻是一直平平,至今幾乎寸功未立。
然而荊大楚此人一向心寬,向來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用一個時髦的詞語來形容就是“佛系”,看到同僚不斷立功他也十分羨慕,但從來不眼紅,所以對徐晉的安排絲毫不以為意。
徐晉讓他防守汗庭,他就踏踏實實地把營地扎在城西南的灤河邊。之所以選擇這個位置,一是取水方便,二是易於防守,三是敵兵來犯的方向大概率會是西邊。
一般擅長防守的人都很穩,做事比較仔細,荊大楚就是這樣的人,今日下午收到了王林兒的飛馬捷報,其他將領都高興又羨慕,但荊大楚卻注意到捷報上還提到了巴泰約率四五萬人在逃。
盡管巴泰這股殘兵襲擊汗庭的可能性很少,大概率往北逃進戈壁了,但是荊大楚今晚還是提高了防范,所以巴泰剛剛率兵接近十裡范圍便被宣府兵的崗哨發現了。
“殺啊!”
夜色之下,巴泰麾下的韃靼騎兵舉著火把,像潮水般殺向宣府軍的營地,馬蹄聲震得是地動山搖,根本分不清到底有多少人。
幸好,此時荊大楚所挑選的這塊營地,地形優勢顯露出來了。因為營地的左側就是灤河,倒是不用擔心左翼受到攻擊,韃子進攻只能從正面和右翼,而營地的後方十裡就是元上都,韃子擔心城中的明軍殺出來支援,斷然也不敢繞到營地的後方進攻。
如此一來,營地遭受到的攻擊面只有前方和右翼,所以壓力大減。
轟轟轟……
宣府軍的十門佛郎機炮和十門碗口銃咆哮著噴射出火焰,呼嘯的炮彈在夜色中劃出一道道炙熱的火光,狠狠地砸入韃子的馬群中,炸得人仰馬翻,肢體離碎。
此刻,巴泰騎在馬背上,袒露前胸,火光映照之下,一對狹長的狼眼閃爍著綠幽幽的寒芒,咧嘴呲牙,表情凶狠,鼻孔呼哧呼哧的喘著粗氣,仿佛一頭擇人而噬的野獸。
巴泰本以為今晚會一舉偷襲得手,豈料明軍竟然如此機警,他們剛剛接近就被發現了,隻好索性點起火把發動猛攻。幸好,這支明軍的火力明顯弱很多,跟之前遇到那三萬明軍精銳根本無法比。
巴泰伸出腥紅的舌頭舔了舔嘴唇,陰沉的目光越過宣府軍的營地,望向更遠處的元上都。雖然隔著十裡地,但是還能隱隱看到城頭上的燈火,明軍的統帥此刻就在城中,嘿嘿,只要滅了眼前這支明軍,殺入城中就能砍下明軍主帥徐晉的人頭了!
一念及此,巴泰便興奮得渾身血液加速,不由自主地抻長脖子發出一連串的嗥叫。他在狼窩中活到了三歲多,後來雖然回到了人類世界中生活,但是有些習慣一直保留著,每當皓月當空的夜晚,又或者興奮狀態下,他都會跟狼一般對月長嗥。
聽到巴泰的嗥叫聲,他麾下的兵將都像打了雞血一樣,不要命般對著宣府軍的營地發起猛攻,因為誰敢不拚命,說不定下一秒巴泰將軍的狼牙棒就會砸到自己的腦門上。
宣府軍是最先一批裝備燧發槍的邊軍,不過火器配備率還是不能與京軍相比,只有兩成五左右,也就是約莫五千杆,佛郎機炮更是只有十門。
當然,五千杆燧發杆也不是吃素的,韃靼騎兵又只能從兩面發起進攻,所以代價非常慘重,衝在前面的韃子就像麥子般倒下一茬又一茬,短短半炷香時間便死傷過千人了。
荊大楚此刻卻是後怕得背後汗涔涔的,韃子騎兵的進攻就像浪潮般,一波接一波,後面不知還有多少人馬,幸好發現得及時啊,要不然此時恐怕已經被人家踏破營寨了。
“荊總兵,大帥命你務必擋住敵軍一個時辰,否則軍法處置。”
此時,一名傳令兵縱馬奔入營地,來到荊大楚跟前大聲傳遞著徐晉的命令。
荊大楚聞言不禁暗暗叫苦,同時暗暗奇怪,營地後方十裡就是城池了,大帥要派兵前來支援,只需兩刻鍾左右就能趕到了,為何要等一個時辰?
然而軍令如山,沒有討價還價的余地,荊大楚只能硬著頭皮大聲道:“末將遵命,宣府軍上下誓死不退,與營地共存亡。”
那名傳令兵啪的敬了個禮,翻身上馬馳出了營地,往城池方面返回。
“荊總兵,大帥讓咱們在前面頂著,他自己……不會是趁機棄城逃命了吧?”副總兵王越狐疑地低聲道。
荊大楚面色一沉,低聲斥道:“大膽,此時動搖軍心,莫不成你想死?”
王副總兵面色微變,連忙識趣地閉上嘴。
荊大楚放緩語氣道:“王副總兵,大帥人稱徐常勝,用兵詭奇莫測,這些年南征北戰,未嘗敗績,只聽說過他親冒矢石,以身犯險,從沒聽說他棄軍逃命,以後休得再說此等混帳話,否則本總兵饒過你,大帥麾下其他將士可饒不得你。”
王越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哆嗦,以徐晉在軍中的威望,自己這番話要是傳開,估計不用徐晉下命令,其他將領恐怕已經把自己給生裂了,連忙討饒道:“荊總兵,屬下一時口不擇言,屬下罪該萬死。”
荊大楚與王越的關系雖然算不上緊密,但也井水不犯河水,而且他為人比較佛系,倒是沒有趁機整對方的意思,既然王越認錯,他也沒有繼續抓住不放。
王副總兵暗松了口氣,估計是為了將功補過,主動請纓率騎兵出戰,不過卻被荊大楚拒絕了,目前雖然有些吃緊,但是勉強還能撐住,不到萬不得已,他是不會派騎兵出戰的。
慘烈的戰鬥在夜幕下進行著,韃子騎兵前仆後繼,雖然傷亡不很大,不過卻越殺越近,箭雨一波接著一波地拋射過來,明軍終於出現了死亡,而且死傷越來越大,不得不緩緩地收縮戰線。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宣府軍陣前已經屍橫遍地,既有韃子的,也有明軍的,鮮血把附近的灤河水都染紅了。
“開炮!”荊大楚嗓子都喊啞了,然而炮聲卻沒有響起。
“總兵大人,炮彈耗盡啦,前面的弟兄傷亡很大,快頂不住啦,撤吧!”一名千戶奔過來大聲稟報道。
荊大楚霍然一驚,連忙問:“咱們幹了多長時間了?”
“一個多時辰了。”親兵首領答道。
前面便提到荊大楚此人向來不求有功, 但求無過,既然大帥讓他守一個時辰,他肯定不會勉強自己守兩個時辰的,聽聞時間已經夠了,立即大聲下令:“全軍撤退。”
荊大楚一聲令下,宣府軍便開始且戰且退,然而,宣府軍本來便已經不支了,撤退之下被韃靼騎兵抓住時機一衝,頓時便陣腳大亂,於是撤退便變成了潰退,士兵們呼啦地四散逃命去了。
荊大楚見狀不由叫苦不迭,但此時也顧不得了那麽多了,丟下二十門火炮,在親兵的護衛之下落荒而逃。幸好,巴泰的目標是徐晉,所以縱兵追殺了一陣子便向著元上都直撲而去。
此刻,三軍統帥徐晉正背著雙手,鎮定地立在城頭上,長衫在夜風中獵獵作響,身後眾將肅然而立,靜候命令的下達。
看著西南方向一條火龍氣勢洶洶地直撲而來,監軍黃錦不禁面色發白,顫聲提醒道:“國公爺,看樣子荊總兵已經兵敗了,韃子正往這邊殺來呢,趕緊下城頭去吧,刀箭無眼啊!”
徐晉淡定地道:“來人,先送監下去!”
黃錦不由臉上微窘,但是小命要緊,當下也不拒絕,在兵衛的護送之下匆匆下了城頭,然後趕往城北,從北門出城,逃向元上都後方的龍崗山。
此時,巴泰已經迫不及待地殺到城外了,見到城頭上燈火通明,旗幟招展,他不但不驚,反而大喜,立即下令發動攻城。
城頭上,徐晉輕輕地吐出兩個字:“開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