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來了，萬物蕭瑟，種在地委大院裡的那上千株菊花早已成殘枝敗葉，只能等著來年的秋季再怒放。

　　脫掉了大衣隻穿件羊毛衫的彭偉國，端著一杯半冷的寧紅茶，站在外面爬滿萬年青的窗邊，看著院子裡的那一片殘枝敗葉發呆。

　　把孫國春從農專調過來，在公事上是對的，有了他那條鯰魚而且是過於活躍的鯰魚，團地委不再暮氣沉沉，終於煥發出年輕人扎堆獨有的活力。在私事上，把他調過來也是對的。有了孫國春的協助，彭偉國那篇數據詳實、高屋建瓴的文章終於寫成了，得到了他導師的讚賞。

　　然而，導師讚賞的同時給了個批語——君子思不出其位。這批語很委婉，直白點的解釋便是‘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更直白的則是‘位卑而言高，罪也’。

　　太急了，太急躁了！自己能看到的問題，上位者能看不到?

　　太好大喜功了，自己應該把目光轉向基層，

　　‘咚咚，咚咚’，有節奏的敲門聲打斷了沉思中的彭偉國，轉過身來微笑道:“進來”。

　　“書記，這是要上報團省委的材料，還有各校報過來的優秀名單，您把把關?”

　　看著孫部長一臉的諂笑，彭偉國不禁想起了張柏霖。那混蛋雖然陰了點，但好歹也算是乾材，不象眼前這外強中乾的廢物毫無膽略，連芝麻大的事都左請示右匯報。

　　“先放那吧”。

　　“好的，您忙，您先忙。”

　　等辦公室門關上了，彭偉國的微笑變成了苦笑，團委是個輕閑衙門他有心理準備，但他沒想到這輕閑衙門也是文山會海。

　　把茶杯放下，彭偉國坐到了辦公桌前，開始翻閱、批示公文，當看到各校報來的省優秀團員、團乾名單時，他不禁皺起了眉頭。師專、醫專、電大以及師范等學校他不熟，農專的情況他還不了解?

　　想了想，彭偉國拿出手機，把電話直接打到了孫國春的Call機上。有了在農專當處長的經歷，他已經信不過那些成天捧著他的下屬，這也是他改變初衷把孫國春調過來的最主要原因。

　　憑心而論，孫國春的缺點非常明顯，但他有項很多人都沒有優點，那就是落實領導的指示不打折扣。

　　沒一會，小跑來的孫國春敲門而入，恭敬道:“領導，您有事?”

　　“這是怎麽回事?”

　　微微喘聲的孫國春湊過去看了眼那份名單，見翻開的正是農專那一張，連忙解釋道:“領導，農專報上來的名單是趙東明和司馬傑。”

　　司馬傑有印象，但趙東明是誰?

　　扔了支大中華過去，彭偉國又把黑色的銀質彭都打火機扔過去，沉聲道:“原因呢?”

　　孫國春連忙接住火機，先幫領導點火，再給自己點火，有點技巧地小聲道:“十一月的時候，李部長去學校視察過一次，孫部長也跟著去了，但沒跟著回來。他和朋友拍照的時候，跟九七園藝的曾冬青起了衝突，永健他們就把曾冬青叫成陶昊，把那事大事化小了。”

　　陶昊?

　　彭偉國想起陶昊那混帳東西乾過的那些混帳事，再看看名單上的名字，突然忍俊不禁道:“哎，你怎麽反對把陶昊放上去?你跟他關系不是很不錯了嗎?”

　　孫國春還有個優點，那就是不在領導面前隱瞞他的私心雜念，這也是彭偉國信任他的原因之一，見領導問起這事，連忙解釋道:“那家夥啊，我走前還來送了兩條紅塔山，說是這邊更要體面，

不能再抽孬煙了。領導，我實話實說吧。如果那小子想走仕途，我肯定來您這求個情，但那混小子一門心思回去子承父業，那還不如把榮譽讓給別人。”　　是這道理，彭處長提起筆來想把陶昊的名字給劃掉，但筆落在紙上時還是猶豫了一下，感慨道:“賞以興功，罰以禁奸，賞不可不平，罰不可不均。”

　　“明白”。

　　孫部長把趙東明換成陶昊，那是拍領導的馬屁，但領導默認了還說賞罰要公平，那就是真喜歡那小子啊，會意的孫國春答應了一聲，猶豫道:“領導，您知道九七園藝的趙東明嗎?”

　　彭偉國哪會知道趙東明是誰，搖了搖頭道:“你很熟?”

　　這話裡的意思多著呢，但孫國春坦承道:“認識但不熟，聽說他是張處長的同鄉。我提起他是因為他英語過了六級，而且以全優的成績通過了經濟學專業的十二個自考科目。

　　領導，全省優秀團乾對於那些不愁分配的學生來說，不過是檔案裡漂亮點，想分個好單位還得去通路子;但對於想考研的趙東明來說，關鍵時候可能用得著。”

　　不錯，是這道理。彭偉國點了點頭，提筆在名單上寫上趙東明的名字，然後重重劃了一筆，繼續道:“你對丁永健了解多少?”

　　“不是很了解，都是聽陶昊說的。陶昊那小子說，丁永健就是個蠢貨，只知道做事不知道去通路子，累成了狗吃的是屎，但這次培育花卉的事我知道。他和老趙是帶隊老師，一個帶九六級一個帶九七級，另外兩個班主任都是女的，九六園藝二班的李瑩還正懷著孕。”

　　這話象那混帳東西的口氣，但這次學校裡也確實過分了點，有功不賞如何服眾?沉吟片刻後，深感班底薄弱的彭偉國繼續道:“也就是說，十萬盆花裡有五萬是他帶人種出來的?”

　　孫國春心裡一喜，但也據實而答道:“只能算三萬吧，九五級也幹了三個多月。與他比起來，主力還是老趙和九六級，他們連暑假都沒休息。”

　　所以老趙成了校團高官，但系總支書記怎麽讓校長辦的江毅給佔了?彭偉國對那女人有印象，妖豔、說話嗲聲嗲氣，聽說還是衛校畢業的，先在校醫室當護士後來調校長辦公室當打字員，這樣的人怎麽合適當團總支書記?

　　孫國春曖昧地笑了笑， 齷齪地小聲道:“上頭有人唄。”

　　藏垢納汙！

　　但是，頗有城府的彭偉國沒作聲，沉吟一陣後，說起了另外一件事。團地委的辦公室主任老白入了地委領導的眼，提拔在即，這個職務就空了出來。這個職務承上啟下又負責對外聯絡，從某種角度上來說，重要性和權柄甚至不下副職，沒什麽班底的彭偉國不可能不任用他自己的人。

　　“你先去當副主任，主持辦公室工作。”

　　天大的好事！

　　孫國春大喜，夾著煙的手指都開始微微發抖，不禁感激涕零道:“謝謝領導栽培。”

　　有缺點不要緊，關鍵是做事要認真，還要懂得感恩。彭偉國滿意地點點頭，緩緩道:“兩件事，一是夾緊你的尾巴，不管是對上還是對下;二是所有的公文都給我過一遍。”

　　“是”

　　用人就是要用人所長，要避人所短，開始摸索為官之道的彭偉國想了想，提筆把名單上的三個名字一起劃掉，吩咐道:“還有件事”。

　　“您吩咐。”

　　“去找下陶昊，讓他組織學生們調查下各地的農民收入來源與開支，特別是數據要真實”。

　　想讓那小子乾點活不難，但沒點好處也怕他隨便糊弄人，彭偉國又吩咐道:“把丁永健借調過來，先放在宣傳部。”

　　“是”

　　答應了一聲後，疑惑的孫國春接過那份被劃掉了名字的先進名單，遲疑道:“領導，您的意思是打回去?”

　　“嗯。”

　　“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