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我現在告訴你，我對小醜這個人物的思考！”諾蘭的聲音，瞬間將彭懌辰從自己的思緒之中喚了回來。

“你在聽我說話嗎?”諾蘭看彭懌辰一時沒有反應，笑著又問了一句。

“哦，對不起，我正在思考小醜的心理世界，有點走神。”彭懌辰收回自己的思考，抱歉道。

諾蘭呵呵笑道:“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喜歡這角色，事實上，這也是我最喜歡的角色。你想聽聽我寫劇本的時候，是怎麽看待小醜這個角色的嗎?”

“當然，我當然想知道。”彭懌辰來找諾蘭，就是為了這個，他把自己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諾蘭身上，想聽聽他對小醜的想法。

諾蘭笑了笑，接著臉上的表情徹底沉浸到了另一個世界，緩緩的說道:

“在我談論小醜之前，必須先說一下我心目中，哥譚市的四種基本力量，或者說基本思維方式。這是完全不同的四種力量，但又相互糾纏。在劇本裡有一場辯論，你還記得嗎?

就是那段蝙蝠俠布魯斯、光明騎士哈維、芭蕾舞者娜塔莎、律師瑞秋四人在晚上一起聚餐時的對話。”

彭懌辰點點頭，那段對話在他的記憶力也有非常深刻的影響，表面上波瀾不驚，但每個人的話語背後都代表著一股龐大的力量，相互之間撕扯、對決，但又相互依存和合作。

諾蘭點點頭，他就知道彭懌辰也一定關注過這場辯論，他繼續說道:“在這段對話當中，芭蕾舞者娜塔莎認為，凌駕於法律之上的蝙蝠俠是不合理的存在。哥譚市需要的是像哈維一樣在法律框架內，依法制裁邪惡的英雄。

光明騎士哈維，他則認為，在非常時期就要用非常手段，比起站在一旁冷眼旁觀的普通市民來說，蝙蝠俠這種勇士是值得鼓勵的。

而律師瑞秋認為，法律就是法律，在非常時期放權給少數英雄，很容易就造就凱撒這樣的獨裁者。勇士長出了鱗片，也會變成惡龍。

娜塔莎代表的是一般群眾的觀念，他們並不喜歡超級英雄，以為這些英雄的力量凌駕於他們之上，所以他們更喜歡法律和接受法律約束的執法者，這些讓他們更加有安全感。

瑞秋則是堅持程序正義的典型律師形象，她認為人一旦不受法律約束，無論好壞最終都會膨脹到肆意傷害他人的地步。這也是她即使喜歡蝙蝠俠布魯斯，但卻始終不願意和他在一起的原因。因為不受法律約束的蝙蝠俠，和她的人生理念有著根本的衝突。

而瑞秋最終選擇了哈維，也是因為哈維是一個有理想、正直、而且能用合法手段重建哥譚市秩序的人。

當然，哈維和瑞秋不同，他並不是那麽堅持程序正義，他和蝙蝠俠的理念其實非常相似的，只要能夠達到最後的結果正義，那麽無論用什麽手段，都是可以接受的。

而且，瑞秋對布魯斯承諾過，等他不再是蝙蝠俠的一天，她就答應和布魯斯在一起。

所以布魯斯一直在找自己的繼任者，一個法律框架內的繼任者，幫他完成建立哥譚市秩序的事業。而他最終選擇的就是哈維。

這就是蝙蝠俠的私心，也是他貫穿整部電影的執念。也正因為如此，最後蝙蝠俠險些被小醜徹底擊潰。”

彭懌辰點點頭，他還是第一次聽到對哥譚市代表正義的三股力量的分析，這讓他對這個故事的理解，更加深刻了。

“那麽你說的第四股力量呢?”彭懌辰看諾蘭隻說了三方的力量，忍不住問道。

諾蘭猶豫了一下，喝了一口咖啡，理了理自己的思緒，才回道:“第四股力量，

就是小醜代表的黑暗和混亂的力量。前面三股力量，無論分歧有多麽大，但它們的目的都是相同的。那就是重建哥譚市的秩序，讓普通人能夠安穩地生活在這個城市裡。但小醜恰恰就是他們這個目的的絕對反面！”彭懌辰注意到一個詞“絕對反面”，他立馬問了出來，“什麽是絕對反面?！”

諾蘭想了想，回道:“在我小時候，蝙蝠俠漫畫並不是我必讀的書籍，更不是我的愛好，知道我看到小醜這個角色。

你知道，這是一個有別於所有反派的角色。他由內而外，散發著一種無比危險，但卻極具魅力、無比吸引人的氣質。我一直想搞懂這個人物，為什麽這樣吸引人，有為什麽這樣讓人難忘！

最終，我找到了問題的答案，因為他是個絕對反面！

你可以看看我劇本裡，小醜怎麽出場的。

在一場危險、緊張的銀行搶劫案中，他作為搶劫犯的頭領出場。卻把這場搶劫當做一場遊戲。他放松的對待每一個人，隨意做出一些看起來怪異的小動作，好像真的是一個馬戲團的小醜，在逗人發笑。

但是，但搶劫進行到最後的時候，他輕描淡寫地利用手下幾個劫匪的貪婪，讓他們自相殘殺，全部毫無價值地死掉了。

可以說，小醜根本不在乎那些錢，殺人也並不是他的目的，他只是把犯罪當做一個舞台，充分享受著在這個舞台上，玩弄人性的快感。在他心目中，他就是混亂世界的神。所以他可以肆無忌憚，不在乎任何危險和恐懼，用無比放松的狀態，做出任何可怕的罪行。”

彭懌辰點點頭，“那這種心理狀態，是怎麽產生的呢?”

諾蘭想了想，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反而問道:“你記得小醜先後兩次講述自己臉上疤痕的來歷，但兩次的說法完全不同嗎?”

彭懌辰點點頭，這個問題在前世他就一直沒徹底想清楚，現在見到諾蘭本人，當然要好好聽一下電影編輯和導演本人的見解。

諾蘭回憶著自己的創造思路，說道:“第一次，小醜是在黑幫頭目面前，說出他的疤痕來歷。他說自己的父親是個醉鬼，喝醉之後經常家暴他母親和他。有一次，他父親喝醉了，他母親為了保護自己用菜刀砍了他父親，而他父親則用匕首捅死了母親，而且在他嘴角兩側，劃出一個大大的，猶如笑容一般疤痕。

第二次，小醜是在劫持瑞秋的時候說的，他還說他曾經有個美麗的妻子，但後來因為借高利貸，被對方劃破了臉徹底毀容。他為了讓自己的妻子開心起來，就把自己的嘴給劃開了，希望用一張永遠的笑臉，逗妻子開心。但妻子最終卻離開了他。”

彭懌辰一邊聽，一邊拿出劇本，翻到這兩個段落處，確實是戲劇衝突非常激烈的兩段戲。

“這兩場完全截然不同的說法，都是真的，也都不是真的。這兩場小醜講述自己悲慘的身世，根本不是小醜在講述自己的故事，他是在嘲諷，在表達一種態度。

在他對著黑幫頭目的時候，他就創造出一個父親的角色，用無比強大的威脅和壓迫感，讓黑幫頭目屈服。

而當他面對瑞秋的時候，就把自己扮成一個委屈、可憐、心酸的受害者，讓瑞秋對他產生一絲惻隱之心。

所以說這兩種說法，都是小醜自己創造出來的，是他對所謂受到不公待遇，然後心理扭曲之後，報復社會的犯罪和黑暗的不屑和嘲諷。

他實在說:屁大點事，就能成為你們報復社會和犯罪的理由?你們的黑暗和邪惡可真是太tm低級了。

這在他火燒黑幫的錢山時，也曾體現過。

他看著上億美金在自己化成灰燼，但卻滿臉隨意，對著自己無比心疼的手下說道:你關心的只有錢，我在乎的卻是讓這個世界的邪惡變得更加美好！”

彭懌辰重複了一遍這句話:“讓這個世界的邪惡，變得更加美好?”

諾蘭說到這，開始興奮起來，他點點頭，回道:“對，這就是小醜的魅力和強大所在。他不圖錢、不圖權、不圖名、不圖色，無法被收買、恐嚇、講理或者談判。他隻想建立他心中的秩序，混亂、恐慌、黑暗的秩序，他就是想讓一切人性裡的黑暗全都曝光出來，自由自在、隨意釋放。因為他認為那才是天堂，即便所有人都認為那是地獄。

所有，他絕對不是一個普通的精神錯亂的反社會神經病。他是操控人性的大師。如果他願意，可以輕易融入人群，變成所有人都喜愛和崇敬的對象。但他選擇了反面，那就是摧毀所有人的人性。

想想吧，在蝙蝠俠抓住他，對他毆打審訊的時候，他完全沒有任何恐慌和害怕，只是用了一句話，輕易的摧毀了光明騎士哈維，也讓蝙蝠俠受到重創。

他是怎麽做到的?

很簡單，他只是透露了瑞秋和哈維，被他分別綁上炸彈，放在城市兩頭的消息。

隨後他在告訴蝙蝠俠，哈維和瑞秋的位置時，故意說反了。

這條謊言厲害就厲害在。

蝙蝠俠如果大局為重，去救哈維，那麽他就只能就出瑞秋，哈維死亡，瑞秋因為自責，那就永遠不會和蝙蝠俠在一起。

而如果蝙蝠俠為了私利，去救瑞秋，那麽他最終只能救出哈維，瑞秋則會死亡。

這時，蝙蝠俠根本就不是什麽正義的化身了，因為他一樣把個人的利益放在了整個哥譚市利益的前面。那麽蝙蝠俠一直以來凌駕於法律之上的行俠仗義，就不是什麽正義，而是他滿足自己私欲的方式罷了。那麽蝙蝠俠就和小醜沒有任何區別，都是把自己的私欲強加在整個城市之上的人。

最終的結果也和他想的一樣，瑞秋死了，哈維也因為瑞秋的死，墮落成一個罪犯。”

彭懌辰凝重地點點頭，最後問諾蘭道:“如果你要為小醜做個簡單總結，他在你心中代表了什麽?”

這次，諾蘭想了很久，才笑道:“小醜就是我心中最深處，那一絲對混亂的向往的化身。

在我小時候，常常會因為心裡不舒服，就上街找人打一架。因為那時的我，心裡沒有畏懼和規則，只有本性和自由。

我想，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幻想過絕對的自由，而絕對的自由就意味著絕對的混亂。這雖然很黑暗，很殘酷，但卻也非常迷人和痛快。對嗎?”

彭懌辰聽了，喃喃自語道:“最危險的恐怖，來自於最絕對的自由嗎?小醜的世界，我準備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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