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溪水路!”劉備雙眼一亮,不禁喜上眉梢。
“野林水流湍急,水情複雜。若不是船翁老練,今日我必泅水來見!”耿雍的表情卻沒有一絲後怕:“若真如此,隻怕是苦了我背後的書卷。再說,一路所觀水勢,豈是溪,分明就是河。不如叫清河算了。涿縣已有清河,不然叫小清河?”
“你識水性?”劉備大喜。吐槽直接無視。早想找個人教他游泳來著。
“頗識水性。”耿雍一本正經的糾正。
“墩兒,來者何人?”母親正由公孫氏攙扶著,立在廊下。
“耿雍見過二位世母。”耿雍急忙行禮。
晚了一步的劉小胖不禁苦笑:“耿兄,這是家母,這是家姐。”
“恕罪恕罪。”耿雍急忙道歉。
“不知者不罪。”母親笑道:“請貴客堂內敘話。”
“請把,耿兄。”劉備笑著伸手。
“請。”穿過前院,坐在廊前脫下布鞋,又擺放整齊,這才進入堂內。賓主落座,公孫氏送上解渴的香茗,又從旁邊的青銅冰鑒(hàn)內,舀出一瓿(bù)冰鎮蜜漿,為劉備和耿雍各倒了一碗。
這個時代,夏天的主要飲品,基本上是井水。時人認為“井之所尚,寒泉冽清”。若是能覓得一眼甘泉,更好。
時人管熱水叫‘湯’,冷水才叫‘水’。
比較講究一點的叫:蜜漿。
就是在寒泉清冽的井水中摻入蜂蜜的蜂蜜水。袁術便十分愛喝。術死時,正值六月盛暑,欲得蜜漿解渴。但軍中已絕糧,哪還有蜜?歎息良久,大叫一聲“袁術至於此乎!”,嘔血鬥余而死。
都是少年,耿雍舟行至此,本就口渴。於是草草行禮,這便舉杯痛飲。
“好甜!”
“再來一杯。”劉備衝公孫氏笑道。
“好。”公孫氏又穩穩的倒滿一杯,連個水花都沒濺出來。
陪坐片刻,母親和公孫氏便告辭離去。
無大人再側,耿雍頓時短了規矩。急急忙又滿飲一杯,這才打著嗝的落座,一臉爽歪歪的伸腿側臥。
一前一後,判若兩人。
向來家教森嚴,從不敢如此放浪形骸的劉備,竟一時沒回過神來。
盤腿也就算了,竟然側身躺下來了啊!
“賢弟別笑。愚兄向來不能久坐。今日更是不甚。隻怪你家地板實在太硬。”他還有理了。
“如此,我去拿一張草席便是。”劉小胖翻了個白眼。
“草席也無用。還是太薄。”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劉備靈光一現。
漢人席地而坐,擇地而臥的生活方式,稱為‘席居’。因中原長草,發明了‘席’,江南生竹,發明了‘筵’。‘筵’上鋪‘席’,故稱“筵席”。普通村戶家中無地板,夯土而成地面,故席下多有茵褥,乃成重席(重疊在一起)。正如耿雍所訴之苦。這個時代,草席都是很薄的。不然也不會有割席斷義。
堆太厚,還能割斷嗎?
想要加厚,隻能數張草席疊起來,變成重席。然而重席又太軟,且不便透氣。尤其是酷暑,坐下生瘡。
能不能……
“怎了,賢弟?”
“無事。”劉小胖眼睛亮亮的笑道:“方才想到了一個能為兄長解憂的法子。”
“哦?”自從見過劉小胖的抽水馬桶後,耿雍就對眼前這個劉氏宗人口中的麒麟子充滿了好奇。都是半大少年,耿雍雖長幾歲,
卻也不免少年心性。 這次來,不僅為劉備帶了許多家中收藏的‘雜書’,還帶來了關於前尚書崔的消息。
不過比起自己在渡口的所見所聞,耿雍更喜歡聽劉備講他身邊的趣事。
兩人年紀輕輕,又意氣相投。促膝長談,未及盡興,已日落西樓。劉備家一日三餐,少吃一頓無妨。可隻食兩餐的耿雍,慵食一過,就撐不住了。因為在當下,隻有貴族才能吃三餐。
好在母親細心。
這便派公孫氏送上美食。
飽食後,耿雍自去取冰鎮蜜漿來飲。也不客氣。
說起來,耿雍是劉備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朋友。無論母親還是公孫氏,都很替小胖子開心。
劉備真的很喜歡漢式的寢具。
以及每天被母親擦拭的泛著漆光的地板。
夏日炎炎,酷暑難消。兩人索性移席廊下,憑欄而臥。
清風徐徐,倦意襲來,這便沉沉的睡下了。
翌日。
將母親準備的回禮塞給耿雍,又目送他行舟遠去,劉備隨即喚來老工匠。
“少東家,這是何物?”對於劉備神鬼亂舞的設計草圖,老工匠抱著十二分的崇敬。
“棕墊。不,麻墊。”劉備比劃著圖紙,娓娓道來:“麻絲壓成餅,用膠粘黏。待到凝固,取蜀錦縫合乃成。”
“何用?”老工匠沒想明白。
“做完便知。”
“哦……”
劉備又問:“何膠最黏?”
“當屬鰾膠。”老工匠脫口而出。
“何膠易得?”
“自是牛膠。”老工匠補充道:“馬市胡商處,可購牛皮!”
“如此,便去一趟縣城。”
借過三叔的烏桓戰馬,劉備便急衝衝趕到了馬市。
巧了,還是那位胡商。
聽完劉備所求,胡商捋須笑道:“可也。”幾張牛皮,能有何難。
劉備正要詢價,胡商卻又搶先說道:“生牛皮易得,送你何妨。而我之所需,小友能應否?”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劉備想了想道:“足下所求何物?”
“果凍。”莫非吃上癮了?
劉備搖頭笑道:“桑葚果實已落,小子也無計可施。”
“這麽說來,果凍是你做的。”胡商精明!
桑葚落果,無計可施。此中邏輯,一想便知!若果凍真來自禁中,又與桑葚落不落果,有何乾系!
“然也。”馬失前蹄,劉小胖隻好認栽。
“妙極!”胡商撫掌大笑:“如此,可否換個風味?”
“你是說……”劉備目光中透著莫名的深意:“足下已知果凍非禁中之物,還要來求。可是自用?”
“如此奇珍,價值連城。我又豈敢獨食?”胡商也沒打算遮掩,“自然是轉贈他人。”
“桃子果醬如何?”這個時候,正是吃桃的時節。
“可以。”劉備正欲離開,胡商忽道了聲‘且慢’。衝身後低聲說了句胡語,便有老奴從內帳取出一物。果盒做工精湛,描畫精美。盒蓋上還有一璽印,雖紅漆多有脫落,還是能辨認出‘禦賜’字樣。
劉備定睛一看,可不正是自家的漆木果盒!
明知有假,還要行騙?
“仍作價二十金。”胡商擲地有聲。
將果盒抱起,劉備點頭離去。
將果盒還回,是為了戲做全套。
如此說來,胡商所求甚大。
就不知,他轉賣之人,又是何等的尊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