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帝末,西園內起裸遊館千間,引渠水繞流,乘舟可達館中。靈帝命年十四至年十八宮人,皆解上衣共裸浴,煮西域茵墀香為湯,以余汁入渠,名流香渠。於館北又作雞鳴堂,常醉迷天曉,讓內侍學雞叫,以假亂真。引雄雞爭鳴,將靈帝喚醒。
西園因先帝而興,又因先帝而衰。
直至靈思皇后,天降流火,麒麟送子,西園才漸有起色。今少帝繼位,何後母憑子貴。西園自成一宮,愈發凸立於南北二宮之外。三宮大致呈“品”字形鼎立。南宮排列在前,北宮與西園,並居於後。故已有園內宮人,稱西園為“西宮”。何太后,尊“西宮太后”。
西園,香渠環繞,垣牆高聳。內中廣廈千間,堂館列肆,懸溜迭石,花鳥魚蟲,不一而足。先前園中萬余宮女,有近半數得返西園。多是未曾侍寢的采女,先帝駕崩,物是人非。何太后入主,自無需再裙下開襠。已備不時之需。
雞鳴堂內,雄雞猶在。雞鳴時,雄雞唱曉。喚園中宮人起身忙碌。何太后懷中天家麒麟子,事關國運,非同小可。先前不覺,待從先帝陵園返回,得見天日,宮人無不感激涕零。對何太后,忠心無二。
為何如此?
不妨試想,哀帝崩後,詔令趙飛燕守陵,飛燕當日即自殺身亡。班婕妤充奉園陵,一年後亦病逝,因葬園中。
足見園中冷落,堪比永巷暴室。
對於習慣了聲色犬馬,富貴榮華的妃嬪宮人而言,更是日夜煎熬,生不如死。正因親身所歷,故對救其脫離苦海的何太后,感激不盡,誓效死力。再加西園衛,恪盡職守。何太后可謂固若金湯,與先前不可同日而語。
饒是大宦官曹節、程璜等人,亦輕易不得入內。唯有一人例外,便是黃門令,左豐。
世人皆知,少令執掌黃門署,乃薊王心腹。先帝時,便受重用。待沙丘台上托孤薊王,更受新帝與少帝器重。尤其阿閣兵亂,中常侍及其黨羽,死傷殆盡。中、小黃門覓得出頭之日。如今南北二宮,諸多禁中署寺,皆由中黃門掌管。中、小黃門,又以黃門令左豐,馬首是瞻。
難得薊王劉備與三宮帝後,皆關系上佳。行事不偏不倚,有禮有節,無可指摘。更加赫赫威名,冠蓋宇內,威信天下。三宮帝後,對黃門令左豐,焉能不善加籠絡。須知,結好少令,便是結好薊王。
饒是西園上軍校尉,小黃門蹇碩,見面亦先行禮。喜笑顏開,喚一聲:少令。
雞鳴堂,豢養雄雞無數。構造參考薊國所建新式雞塒。一雞一舍。下墊細沙籠屜,外置飲食槽櫪。屜中細沙,日日更換,謹防積糞。還有流香渠中溫水,淋浴盥洗。雄雞各個精神抖擻,神氣十足。
若非張讓實言相告。如何能在層層雞塒間,密閣夾層中,尋到《子錢集簿》及城上金烏並河間姹女兩枚陛下放貸私印。以及,與城中十位子錢家相認之虞山鬼母璽印。
事不宜遲。
到手後,黃門令這便輕車出宮,直奔西郭函園,二崤城。
官堡,瑤光殿。四位謀主,已等候多時。
“少令。”右丞賈詡領眾人,殿前相見。
“右丞。”懷揣先帝禁器,一路上左豐如坐針氈。直到將漆木匣交出,這才終得心安。
賈詡不疑有他,遂開匣視之。
左豐解釋道:“匣中《子錢集簿》,詳細錄有‘子母’銅錢往來。兩枚金鑲玉璽,乃先帝與洛陽子錢家,書信往來之簽印。虞山鬼母印,則為與城中十位子錢家相見之信物。”
賈詡輕輕頷首,取鎏金玉璽相看。一枚城上金烏,一枚河間姹女。
“金烏”之意,正如先前封所思所想。“姹女”,亦作“女”,言指,少女,美女,美少女。
今漢魏伯陽所著《周易參同契》亦有:“河上姹女,靈而最神,得火則飛,不見埃塵。”之句。後世注曰:“河上姹女者,真汞也。見火則飛騰,如鬼隱龍潛,莫知所往。”
故姹女,又有仙女之意。亦多被引申為妖女。河間姹女,自是太皇董太后無疑。
“二枚私印,如何使用?”賈詡又問。
“母錢往來,皆用河間姹女。子錢往來,則用城上金烏。”左豐答曰。
賈詡輕輕頷首,又取虞山鬼母細觀:“莫非此乃‘子母印’?”
“然也。”左豐欣然笑道:“南海小虞山中有鬼母,能產天、地、鬼。一產十鬼,朝產之,暮食之,今蒼梧有鬼姑神是也。虎頭龍足,蟒目蛟眉。謂之‘虞山鬼母’者,便如璽鈕所刻。”
子母印,乃“套印”之一種。由大小兩個或多個印套合起來的印章。多見於今漢。一般鑄有獸、龜等鈕,大印腹空,小印嵌入腹內,如“母抱子”狀,故稱“子母印”。
後世釋曰:“子母印, 興於漢,盛於六朝。製印而空其中,納小印其內,如屜。外者為母,內者為子。多作深細朱文,母印作‘某某印信’,子印則刻姓名或表字。母印紐作母獸,則子印作子獸,套成如母抱子狀。亦有母印紐作獸身,子印紐作獸首,套合而成完獸者,故一名“套印”。傳世者,有雙套印(即一母一子)、三套印(即一母二子)、四套印(即一母三子)。四套印不多見。”
賈詡手中,卻是罕見之“十一套印”。“一母十子”,典出“虞山鬼母”。
換言之。洛陽城中,有十位子錢家,與先帝暗通曲款。將西園賣官所得海量錢幣,偷運出宮,放債攫取暴利。
將張讓所述其中關竅,悉數密語右丞賈詡。黃門令左豐,心中再無禁忌。
將右丞所贈,裝有千萬琉璃寶鈔的饕餮錦囊,收入囊中。左豐隨口問道:“敢問右丞,此物何用?”
賈詡笑答:“不義之財,非我主不可正當其用也。此物若握於張讓、趙忠之手,必生禍亂。由我主代為保管,則可趨利避害。”
左豐深以為然:“右丞言之有理。”宮中百廢待興,黃門令不敢久留。這便告辭離去。
目送車駕出城,荀攸笑道:“洛陽貴胄,皆為魚肉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