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江面色上半點不留痕跡的走出縣衙,不曾去閻婆惜處歇息,而是拐到了他於縣城的宅院裡,那鐵扇子宋清、石勇和燕順之流,皆在此住處,宋江便就放下偽裝來,露出一副愁眉苦臉。
宋清等人見了忙問因由,宋江把話道來,做結道:“石相公好不貪心,非但要剿滅了晁天王,奪取一大功勞;更要索得那雪鹽砂糖的方子,賺得一筆財富。枉我還以為他是一清官,果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他宋江交往廣達,一雙眼睛見識過不知道多少人物,自詡看人甚是清明,卻不料在時文彬身上栽了個跟頭。
“這石溝鎮的官軍剛剛被梁山泊殺了個大敗,石相公真的還要對晁天王下手?”石勇是一百個不理解了。旁邊的錦毛虎眼睛裡也滿滿的迷茫,這進士老爺的大腦回路就是跟他這山賊不一樣。
宋清是這個小團體裡真正的智囊,看的最是清晰:“這位知縣老爺就這般小覷梁山泊?”
為什麽還要對晁蓋下手,無疑就是時文彬堅信朝廷一定會得勝。而他先下手為強,把功勞、配方拿到手,那就是大贏家了。
“兄弟所言正是啊。”宋江也看明白了。可偏偏這就是他宋公明最最無法確定的一件事。石溝鎮三萬官軍精銳敗得太乾淨利索了。叫宋三郎本來都堅定的心也給打的動搖了。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麽。
他宋江做事,從來都是面面俱到,而半點不會把事兒做絕的。這誘捕晁蓋,再將東溪村上下斬盡殺絕,那便是絕後路的事兒,是萬萬不能乾的。傳揚到江湖上,他宋公明半生的聲名盡毀,還遺患無窮。這可比為時文彬立下功勞來要重要的多了!
“只是,這直白的拒絕,也不是上策。”
此時宋公明最需要的是一個能兩全其美的法子,一不能害到晁蓋;二不能叫時文彬生疑。
“要如此卻也簡單。晁天王既然露出了馬腳,那便順水推舟,叫晁天王下定決心,奔梁山泊入夥了事。如此事情自不了了之。”
宋清瞧著手中的扇子,臉上浮現出一抹韻味。那東溪村有上千人馬,因為晁蓋與梁山泊的機緣深厚,彼處雖然不見有多少鐵甲,卻很是有一批紙甲、披甲,配上軍用弓弩,那武力值冠蓋鄆城。“只要晁天王豎起反旗,時文彬懼怕天王武力,斷不敢過分逼迫,兄長所面難題,亦迎刃而解。”
於是石勇在宋清抵達東溪村前,先一步見到了晁蓋;而晁蓋在宋清抵到東溪村前,先一步挑起了梁山泊的旗號。
鐵扇子是‘駭然失色’,與同行的五七個衙門隨從,撥轉馬頭,便就向著縣城狂奔不止。
之後縣令時文彬就得報消息,自然是勃然大怒,卻也真不敢派出手下兵勇討伐晁蓋。反而叫宋江急提城西鄉勇進駐縣城。稍後又一封急報快馬送交到東阿縣馬政軍下。
後者見了大喜。那梁山泊敗訊未傳來,便就不是他這小身板可以招惹的。反倒是晁蓋這等不知死活的地方豪強,最得他的歡喜。這樣既可以立下功勞,還能撈取實惠,更能叫上封看到他馬政也是在‘運動中’的。
而東溪村此處,晁蓋雖然倉促中叫人挑起了梁山泊旗號,實質上卻半點準備沒有。此刻的東溪村正一團漿糊呢。那晁蓋固然因為石勇傳來的消息大發脾氣,但整個東溪村人也因為他叫人挑起的梁山泊旗號而膽顫心驚。
不是人人都想奔梁山的。很多人就是一邊享受著庇護,另一邊卻有沒有為了這‘庇護’而流血犧牲的精神。
誰都知道,朝廷大軍正在征討梁山泊。你晁蓋這時候挑起梁山旗號來,豈不是自尋死路?
是以,晁蓋小集團的內部,果斷分裂了。
主要是東溪村人,那些江湖漢子倒是個個都願跟隨晁蓋。倒是晁蓋當初闖蕩江湖時候的基本盤鬧出么蛾子了。
“哥哥,不須再商議,我等耽擱不得。那不願上山的便都舍了去,隻帶心腹兄弟。”智多星此刻臉上還能維持著一抹從容。卻是因為他早就想著有朝一日會上梁山。他可是書生出身,多多少少知道老趙家官府的尿性。那官軍每一次剿滅義軍,不把周遭鄉鄰殺得七七八八,將當地民生攪合的凋零落弊啊。
他與晁蓋有密切瓜葛,而晁蓋與梁山泊已是一條船上人物,官軍若是剿滅了梁山泊,就必然不會放過晁蓋,他吳用也就只有跟隨著挨刀的命。除非他願意就此隱姓埋名,亡命他鄉。
現下的智多星那便是連跳槽都尋不到路徑。是的,宋江是明明白白的便站在那兒,可原著上生辰綱之前,吳用與宋江根本無甚聯系,只是聽聞聲名。現下陸謙的出現改變了‘歷史’,但吳用與宋江依舊沒甚聯系,如此這智多星便也談不上跳槽換老板了。
一門心思為晁蓋打算的吳用,在現下時候提出了一個最正確的建議——那就是走,立刻就走,不願意上山的就隨他們去。
公孫勝也連連點頭,“三十六計走為上策。”那東路的官軍人馬就在東阿,距離東溪村,可近在咫尺。反正是用腳趾頭想都能知曉,時文彬一計不成,絕對會叫人稟報馬政,引大軍前來絞殺。雖然東路軍是被梁山泊嚇的不敢越雷池半步的孬兵,可人數放在哪呢,壓也能把東溪村給壓平。
孫安站在旁邊一言不發。卻心中早有決定,便是上萬官軍殺來了,也定要護著晁蓋殺出重圍。而鄒家叔侄那也是義氣人物,這個時候可不會開口要告辭。
晁蓋聽得吳用、公孫勝都這般說來,當下也按下心意,喚來晁益,吩咐他如此如此。大步走出內房,那前堂中七七八八坐滿了晁蓋長輩以及東溪村的村老。
“晁蓋心意已決,斷無反悔的道理。今日欲要投奔梁山,那凡不情願之人便盡可留下。俺往日裡闖蕩江湖,多擾四方鄰裡,今日既然要笨投梁山泊,無以酬謝,便就本身買市。倘蒙不外,齎價前來,以一報答,並無虛謬。”
晁蓋這也是毀家紓難了。整個晁家產業他是帶不走的,甚至便是錢庫裡儲存的數萬貫銅子他都帶不走,更不要說一囤囤的糧食、鹽和其他了。那麽索性便就丟給其他人了。
願意跟晁蓋上山的共有五百出頭,一人五兩銀子,銅錢人晁蓋都不稀奇去發賞。畢竟價值等同一兩白銀的一貫銅錢,卻足足有六七斤重。
那家中的糧食、食鹽、雞鴨等物,但凡是東溪村人,就可來拿。便是鄰村之人來了,比如對面的西溪村,也都有份。那牛馬都隨軍帶上,或拉載車輛,或托負包囊,各有用處。但其他牲畜,就多宰殺了,再將村釀搬來,上下人等都痛快吃喝一回。
而晁蓋的莊園也不像原著上那般,一把火燒了去。裡頭的桌椅床凳等等,有的是百姓要。就是那大門卸下來都是兩塊好木材。
如此到了下午,晁蓋便卷了金銀細軟,連同五百余心腹,望著梁山泊而去。
如此情形早就被時文彬看在眼裡,那晁蓋手下隻五百人,雖然五百人一心,且武備甚高,並非好惹的對象,但他萬不能坐視晁蓋這般的從縣城外向西挺去。
宋江一臉便秘的退出後衙,走路間他感覺到了一股蛋疼。是他對時文彬的貪婪錯估了,還是時文彬醉翁之意不在酒?
“來人,快去請朱仝、雷橫兩位都頭……”
黑三郎的聲音從二門外傳響,那後衙花廳側門後才走出了一個身影,乃是貼書後司張文遠。
“相公此番可放心也。宋押司對相公真是忠心有加呢。”而內心中,這個眉清目秀,齒白唇紅,生的一身風流俊俏,更兼品竹彈絲,無有不會的小張三,心頭卻有一個小人在仰天大笑。
“任你宋公明了得,也要吃俺的算計。”
如何報復黑三郎,如何才能叫宋公明此苦頭?那不是公開撬他的牆角,給他戴綠帽,而是反反覆複折磨他的心,毀掉他的名頭。
張文遠休看被父母叫了一個‘張遼’般的姓名,卻是手無縛雞之力。如何敢公開與宋江放對?且不提宋三郎是縣令看重的人,隻說他手下那般如狼似虎的漢子,出來個豁出性命,便可叫他張家斷子絕孫。
張文遠能做的便是在背地裡使勁。就比如眼下,叫宋江引兵截殺晁蓋,後者斷無拒絕的理由。如此才好比一刀子扎在宋江的心上,雖然不知道那黑三郎是個講義氣的人,人稱及時雨呼保義的。如今卻就是叫他去殺自己的心腹兄弟去。同時也叫張文遠自己在縣令面前留了臉面,而想必那時文彬也甚希望親眼看到,宋江與晁蓋徹底決裂。如此日後應對上封,也有了拿得出手的證據證明,宋江與梁山泊絕無瓜葛,他時文彬的心腹絕對沒有暗通梁山泊。
這還有比戰陣廝殺更妥帖的法子嗎?
所以啊,這小人真的可恨。
當初宋江收攏了那閻婆惜,花銷若乾頭面衣服,端的養的閻婆惜豐衣足食。那初時宋江還夜夜與之一處歇臥,可向後卻漸漸來得慢了。卻是為何?那非是因為宋江忙碌,而是他生來就於女色上不十分要緊。這閻婆惜水靈靈一個美人,況兼十八九歲,正在妙齡之際,因此宋江便不中她意。
有一日,宋江帶張文遠來閻婆惜家吃酒。這張文遠是宋江的同房押司,喚做小張三,生得俊俏風流。平昔隻愛去三瓦兩舍,貫會飄蓬浮蕩。而閻婆惜是個酒色娼妓,一見張三,心裡便喜,一來二去便做上了夫妻。
只是現下不同那原著上,張文遠心懼宋江權勢,如何敢往來緊密?即便宋江到了縣外統領村坊丁勇民壯,他也不敢常去閻婆惜家。如此倒也隱秘。可偏偏他與閻婆惜方勾搭上,奸情如火,如漆似膠,正打得火塊一般熱。這般就痛恨起了宋江來。直以為是個絆腳的石頭,心中尋思著要將宋江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