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升日落,一天時間很快過去。
當次日的陽光照曬在濟州城上的時候,兩萬宋軍分為前後兩大部,已列陣在高聳的城牆之下。前部中軍,五千步軍嚴陣以待,人人身披重鎧,左右亦各是兩千甲兵壓陣拱護。余下千人掩護著一座座高大的器械,從遠及近,漸漸的向濟州城靠來。
後部。陳州兵馬都監吳秉彝部全營陣列,一萬將士,每千列位一個方陣,十個方陣呈4+4+2,排列在城牆上的梁山軍眼前。兩陣相隔有一定劇烈,陣中各部相隔也有一定距離,但是在城牆上梁山軍卒俯瞰看來,宋軍各部間的距離立刻就縮短了許多,輕易“縮聚”成一個完整的軍陣。
密密麻麻的宋軍將士軍容可謂威武,士氣亦高昂雄渾。
大軍的正前方,一面面巨盾列在陣前,一根根長達丈余的長槍利矛從盾牆的縫隙中穿出。
雖然一眼望去宋軍前後左右似乎都一般無二,可在陸謙的眼中,那前軍中央陣列的宋軍士兵的熾烈士氣,要遠遠比其他各部宋軍旺盛的多。
伴隨著戰鼓激昂迅猛的節奏響起,雄壯的戰陣中,一股殺氣衝天而起。若是陸謙此刻在場兒,就會發現,不僅宋軍前部中軍頭頂的雲氣更加赤熱,就是那前部左右兩軍和後部宋軍,士氣中也隱隱透出了一抹殷紅。
折可求縱馬衝出前軍戰陣,身後的一群親兵立即緊隨其後湧了出來,雖然距離濟州城還有小三百步遠,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他們還是炯炯有神的注視著城牆上的動靜。
這樣的一個距離還處在床弩的射程范圍中。百多個親兵悄然無息的就散布成了一個圓形的防禦陣勢,將折可求緊裹在其中。
這些折家親兵或許祖上幾代人都是吃折家的飯,聚攏在一起,人數雖然不多,卻一個個神情彪悍,強壯的身軀讓人一眼就能感受出他們身上那種爆炸性的力量,叫人不可忽視。
折可求細細打量著濟州城頭,城牆上是戰旗紛飛,殺意朦朧,梁山軍的士氣一如既往的厲害。這支軍隊與他想象中的完全不同,面對西軍無有絲毫的畏懼,反而始終都給他一種彪呼呼的感覺。就像一個血氣方剛的年青小夥子,見誰都敢懟,一言不合就放對。
而且這窩草寇的防禦工事做的實在出色。先是土袋藤筐,然後是那一座座木樓,給他帶來了很大的驚喜。折可求都覺得自己學了新招,可以回到西北後,在整個西軍面前都秀上一秀的新招。
城前寬闊的護城河以及羊馬牆,就如同一隻猛獸般張開著血淋淋的大口,準備吞噬著靠近它的敵人。
不過……
折可求回頭看了一眼已方的戰陣,密密麻麻的步兵方陣一眼望不過盡頭,忽然輕聲笑了起來。這般防禦又如何?西北戰場上誰還沒打過苦戰?那攻城戰就是填人命的。
略一揮手,得到示意的傳令兵迅速將手中的令旗一舞。陣後戰鼓刹時大作,軍陣中令旗翻飛,一隊隊士兵在令旗的指揮下穿插而行。剛剛沉寂的氣氛再度緊張起來。
五千前部中軍,共分十對,每一隊五百人為一個方陣。
戰鼓轟轟,吒雷般的鼓聲控制著大軍前進的節奏,那每一聲重鼓便都伴隨著大陣裡的喝呼聲,每一聲輕鼓便都和著大軍前進的步伐。這陣“咚咚咚咚……”的戰鼓聲就仿佛是來自蒼穹的重喝,一聲一聲的震撼著城上城下兩支軍隊的心靈。
宋軍的士氣在進一步高漲。畢竟人這種生物是很受氣氛感染的。而梁山軍的士氣雖無所下減,但到底是減少了,因為敵人的士氣高漲了。
鼓聲落下,宋軍陣中,號角聲驀然響起。隨即鼓聲就再度如同驚雷一般震天動地,五千中軍發起了衝鋒一般的呐喊。人則是半點不動,折可求也已退下了原先駐馬的前軍所在地方。
超過三十台石砲被推到了距離城頭二百步距離處,發出了怒吼。
在這震天的呐喊聲裡,在震天的戰鼓聲裡,在震天的號角聲,開始向濟州城城頭傾泄著一塊塊巨大的石彈。隨之二百步外的濟州城處就響起了一聲聲巨大的哄響。
戰旗狂舞,兩萬宋軍興奮地狂吼大叫著,明亮的刀槍在軍陣間掀起起了層層冰寒的雪光。
沉重的石彈狠狠的砸向城牆。那串樓雖然是硬木所造,可是每當被石彈命中時候,也不比薄紙結實。更有石彈轟擊到城頭女牆,瞬間裡就石屑碎塊紛飛。
最著眼的就是城門樓。當一個個重型石砲發出的石彈紛紛命中城樓,濟州西城樓上,那兩層高的城樓就顯得分外單薄了。
它連角樓都不如,後者好歹構造的堅固,石砲也能扛幾下。可城樓呢?那是一招命中就必然多出一個大窟窿。五七下後,整個城樓就都搖搖欲墜了。
如此到了正午,當整個兩層高的城樓轟然倒塌的時候,整個城牆似乎都在陣陣抖動。
也萬幸羊馬牆處的串樓表現的突出。雖然簡易結構,每被炮石砸中,必會當場就塌毀。但此物製造容易,且要毀掉一處串樓往往需要兩三砲轟擊,如此反倒比主城牆的敵樓更具實用性。晁蓋早製造了上千間這樣的串樓,沿著護城河與羊馬牆布置成防線,架在護城河邊上,下方環以羊馬牆,哪個樓被擊毀了就換一個新的上去,就如同一道移動城牆。這樣一來,宋軍的炮石再猛烈,卻始終奈何不了濟州城。
遠處的宋軍陣中發出震耳的歡呼了。石砲可是當下時代第一流鼓舞士氣的用具,不管實際效果如何,單是這石彈漫天飛舞的情景,就足以叫全軍的士氣大增!
就像熱兵器時代的大炮,炮聲隆隆,這就可以給士兵帶來信心。
雖然今日石砲轟擊羊馬牆的想過很糟糕,但他們轟塌了城樓,就一下子讓宋軍再一次激動來,讓很多宋軍士卒心中的恐懼消散了開。畢竟,這種攻城戰的折損,乃眾所周知的巨大。折家軍且不提,單陳州軍、唐州軍內心裡就無不是七上八下的。而如今那心頭的擔憂就不覺間消散掉了許多,軍心穩固。
甚至於一些‘幼稚’的士兵,見到石砲的威力如此之大,心中都生起一個念頭——保不準隻依靠石砲就能擊垮城上守軍呢。只要撞塌了守城梁山軍的信心,此戰還不旦夕可下?
他們卻不知道,原本密集的站位在城牆上的守軍,在石彈飛起的那一刻,已經大部分在各自隊率、都頭、營正的帶領下鑽入了藏兵洞,城守晁蓋本人更是不是就現身城頭,甚至是外頭的羊馬牆處,安撫人心,鼓舞鬥志。
這城樓倒塌了,對梁山軍的實質傷害是微乎其微。士氣上的打擊更是近乎沒有。
石砲的威力很巨大,城垛也擋之為粉齏,重盾長牌之類的就更不起什麽作用。但是串樓在這一戰中表現出了非同一般的功效,這羊馬牆官軍都越不過,還談何殺奔城頭呢?
事實上,非止梁山軍這般想來,就是宋軍也這般想。當興奮過去了後,他們就不得不再度面對養馬+串樓這麽個難題了。
那整條羊馬牆被無數石彈命中,按道理它早就該稀爛的一塌糊塗。就是西北戰場上,宋軍布置的那些加厚加高的羊馬牆,在西夏人的石砲之下,不也脆的不堪一擊?但眼下這裡的羊馬牆在搭配上那古怪的木樓後,就變成了一麵團了。任由石砲捶打,也不能把一麵團再度打成粉末。
這仿佛是大海中乘坐的一葉扁舟,在波濤洶湧的海浪中,看似隨時都能傾覆。實則穩如泰山。
當時間走到傍晚時候,宋軍已經無力氣和心勁去發出呐喊了。有個卵用?
而守軍一方自然是鼓舞振奮,士氣大漲。
折可求並無意外,早前他就看出了那木樓的不凡來。今日的結果早在他預料之中。如是到了黑夜裡,他才真的提起精神來。
到了夜色籠罩大地時,兩三千人的陳州軍在兩個營的府州軍的掩護著,扛著一個個土袋,蜂擁向著護城河奔去。
填河。這才是折可求的打算。
既然石砲不能奏效,而他又沒有太長的時間耗費這裡,那折可求便只能舍著人命去填了。
先將護城河填出幾條通道,再用身披重甲,敢殺敢戰的精兵直接突擊羊馬牆,徹底掃清城下的障礙。之後再猛攻城池。
反正就是多死些人麽。他們西軍與黨項人力戰數十年,折損了多少健兒,這中原之地的官軍死難一些又有何妨?平賊而死,為國而亡,這是光榮。
兩個營的府州軍架起了一面面大盾,護在戰陣的前方,之後是密密麻麻的槍林,接著再是弓弩兵、刀牌手、刀斧手。兩個營的府州軍陣列很密集,如此才能在廝殺中發揮出更大的威力。
石砲還在向濟州城拋射著石頭。
城外宋軍一動,城頭上守軍的號角聲大做。晁蓋披掛上戰甲就直奔城西。
濟州的戰事就是梁山泊與東京此番大戰的預熱。段鵬舉之敗,先折了童貫兩分銳氣,如此折可求肩上的壓力便就更大。
一路前鋒已敗,一路偏師若是再敗,童貫就真的怒不可遏了。
作為督掌陝西六路軍政的領樞密院事,總領永興、鄜延、環慶、秦鳳、涇原、河西各路經略安撫使的童貫,憤怒之下給府州換一個知州都是有可能,也輕輕松松就能做得到的。
為老趙家效力百多年的折家難不成還能背棄大宋,帶著府州投效西夏麽?
是以,折可求很下力氣,也就是他還有一份良心,拒絕了陳州兵馬都監吳秉彝提議——驅就近亂民以填溝壕的建議。
吳秉彝口中所謂的‘就近亂民’,那就是濟州城周遭的百姓。這一招狠毒著呢。
最終還是陳州軍和唐州軍頂著城上城下的箭弩夾擊,付出了上千條性命,耗時四個晝夜,才在濟州城西的護城河上填出了五條通道。
折可求旋即派出了手頭的精銳來,以上百名親衛為尖鋒,折可存親自上陣,引著千百余身披重甲,手持大刀重斧的關西大漢,趁夜直衝羊馬牆。
兩方這一戰,如是火星撞地球。
乃殊死之鬥。
那廝殺耗時不長,前後隻半個時辰,折可求派出的先鋒就已經折損大半,就是折可存本人都被掃落了頭盔,繼而被一錘敲在了肩膀上。
那羊馬牆還依舊穩穩當當的掌握在梁山泊的手中。
第二日天亮,再看那被分割切斷的護城河,河水無不赤紅,恍如血潭。
……
此時已經是八月末,陸謙帶引著大軍已經趕到了鄆城,童貫親引兵馬也進到了范縣。
全天下的目光都在聚焦濟州府。
因為這一戰許就代表了今後天下之走勢。
與之相比,王慶進兵夔州府,再戰襄陽;田虎崛起威勝州,攻打隆德府【壺關所在地】,就都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了。
便是方臘殺入了杭州城,都似乎沒什麽震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