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都城內,武略院是一片難得的清淨之地。因為它不同於國子監,那般文人還要科舉。武略院武生但凡結業,便可以正副都頭、正副營官之職從軍。
正副都頭、正副營官並非軍銜,雖說梁山軍老早就出現了軍銜的雛形。
紅黃線交織框,只有方框而無杠條者為伍長,內中有一杠為什長、兩杠為隊率、三杠為都頭。正都頭的外框是紅黃線交雜,副都頭外框是只有紅線,而無黃線。都頭之上的營官以黃框紅杠計,直到最上的銀星。後者現今於梁山軍中相對的乃副都督一職。
只要陸謙願意,梁山軍中完全可在軍改中順勢完成軍銜製。甚至就可以叫做士、尉什麽的,蓋因為那上士、中士,皆好解釋。中國自古就有麽。就好比營、團製一般。
在軍隊中,軍銜製的作用很明確,就是在混亂中明確上下級,便於收攏士兵,恢復戰鬥力。
因為單純的軍職上下是跟建制綁定的,左都的士兵不會服從右都都頭的命令,甚至前營的士兵不會服從後營營官的命令;因為軍隊在平時和戰時,絕大部分的時間中都是成建制活動的,這樣避免了多頭指揮。但軍隊也會有建制被打散的情況,比如遭到伏擊,一大幫不同部隊的幸存者聚到一起,誰指揮?這時候“軍銜最高的指揮”能迅速恢復軍隊秩序。
可陸謙想了想,最終還是否定了軍銜製。
他在軍中搗騰出這一套標識,實質上已經等同於軍銜。它的唯一目的也是在亂軍之中,好便於梁山士兵迅速識別出彼此的高下,從而形成組織鏈條,從而增強秩序凝聚力,增強了戰鬥力。
以眼下的情況,陸謙完全沒必要在意識形態還沒成熟的情況下,搗騰出一套軍銜制度來。或許這個時間也相去不遠了,但現在沒此必要。
正規的武略院學生,一屆當中,只有各科的前三名會被授予正營級職務。用後世分級製形容,他們的評分是卓越;而後營副是優秀;都頭是良好;副都頭是一般。
不會有不合格之輩,這些人在結業之前,就已經被淘汰出去了。
各級培訓班之學員,另算。如趙立。
如此,內中武生便多心無旁騖,一心所求,隻為評分,隻為名次。他們與同班比,與同屆比,甚至於全校作比。
因為,沒人想要以副都頭職位結業,沒人甘當落後。這副都頭、正都頭乃至正營官,就仿佛是一根鞭子,在不停地鞭策著他們向前。
在武略院,討論的最多的是軍事,其次是武生排名。每月的大評考的學員們裡嫩外焦。且現下的梁山軍是所向披靡,如此,這裡自然是一片輕松愉悅。外頭那鬧哄哄的趕考舉子影響不到他們,反倒是後者在益都城內鬧出的笑話,成為了武生們笑料的來源。
呼延灼還是挺喜歡這裡的,於武略院他感覺到了一股久違的輕松,尤其是他的家人出現在他的面前後,那梁山軍便徹底收服了呼延灼這顆心了。識時務者為俊傑也!
呼延灼任騎兵科教授,此乃是武略院中最高職稱。當初那批一同對梁山軍低頭的人裡,能拿到教授職稱的可是少之又少。悲催如丁得孫、龔旺之流,都僅是武略院技術含量最低的體學課助教,兼任戰演室助教。可他們即便有兩個助教銜那還是助教。講師之上還有教師,教師之上還有講師,再之上方是教授。
呼延灼用事實證明了一個真理,狼行千裡吃肉,狗行千裡吃shi。這句話或許不好聽,可道理卻是顛不破的。
雙鞭將能被評級為騎兵科教授,是因為人有真才實學。且不提當日那連環馬於實戰如何,隻說調教、作訓馬軍,及帶領馬軍出征途中會遇到的系列問題,甚至馬軍廝殺時存在的些不足、隱患,那就沒人呼延灼不知的。畢竟他能調教出一支連環馬軍來,即使這支連環馬軍是臨時湊合的,也足以說明問題。
何況呼延灼出身世家,自幼熟讀兵書,亦讀過不少詩書,非蠻力之人,說話講課甚有水準。
“大凡騎兵對步兵作戰,如果遇到山林險隘、沼澤水網的地形,就要快速離開此地。因為這些是對騎兵作戰不利而易取敗的劣勢地形,不可在此種地域對敵交戰。如要對敵交戰,必須選擇開闊平坦地域,這樣,方可進退自如,戰而必勝。如兵法所說:“在開闊平坦地域作戰,就要使用騎兵部隊。”
“記:晉王李存勖率兵援救趙王王鎔,與後梁軍對峙於距柏鄉五裡的地方,扎營於野河之北。當時,晉軍兵少,而梁將王景仁所率之兵雖多,但精銳者也少。晉軍看到對方兵多,有些畏怯失色,晉將周德威針對此情勉勵部隊說:“梁軍雖眾,卻盡是從汴宋地區臨時雇傭來的烏合之眾,容易打敗!”
但德威回到帳中向晉王報告時,卻說:“梁軍比較精銳,不可立即與之決戰,應當向後稍退以等待有利時機。”
李存勖不快,說:“我率孤軍千裡而來,利於速戰速決。如今若不乘勢迅速擊之,一旦讓梁軍知曉我軍之虛實,者便無計可施也。”
周德威反駁說:“事非如此。趙王之軍善守而不善於野戰,梁軍尚難在短時間內破城。吾之取勝,利在騎兵,平原曠野,騎兵之所長也。今吾軍於河上,迫近營門,非吾用長之地也……”
課堂上,呼延灼正給學員講授實戰課。那例子便是唐莊宗救趙,也就是五代史上有名的柏鄉之戰。這一戰是梁晉爭霸過程中最具戰略意義的大戰,此戰敗後,梁朝的精銳兵力損失慘重,朱溫為之驕傲的“龍驤”、“神捷”軍全軍覆沒。河北的形勢也發生重大變化。
呼延灼備課真的很有水準。實戰與理論結合,配合著地圖,以及簡易的沙盤,直接還原了柏鄉之戰,那教學效果真非是一般的好。
只是這位在學生面前揮斥方遒,指點千軍萬馬的呼延教授,當一步步邁入齊王府,走進武英殿內的時候,內心還是忐忑難安。
他都有心在武略院中養老,與張清、宣讚等年輕人不同,呼延灼年歲可不小了,如今是隻想著安安穩穩,待到日後戰局明了時候,再叫兒子呼延鈺插上一腳,雖然無個大富大貴,好歹也能延續呼延家的門風。若是呼延鈺有本事,便是立國定鼎之後,那依舊能風生水起。
因為,當今這位齊王可不是安穩守成之輩。看他剛有根基便揮師征討高麗,便可知道此乃是一位橫掃式的君王。
“臣呼延灼拜見大王。”呼延灼對著陸謙一揖到地。
陸謙一身常服,看著呼延灼暢聲道:“將軍快平身,賜座。”
待到呼延灼坐定,陸謙道:“自前遭本王武院一行,賜筵眾教師,與將軍相見至今已有月余光景,聞將軍家眷皆被送至住處,可尚歡愉?”
“承蒙大王關懷。臣妻兒盡在,再無可牽掛;寓樂於教,心滿意足矣。”呼延灼非是在撒謊。但陸謙怎麽可能叫他這一將才就丟在武略院呢?
講真,丁得孫、龔旺之流不算甚,十個這等庸才也比不得一個呼延灼。
“有道是:自古名將如美人,不許人間見白頭。而呼延將軍年不過五旬,正值年富力強,何以就泯滅了心氣?”
“想另祖呼延讚,年過六旬尤鎮守北疆。呼延將軍一身好武藝,又飽讀兵書,熟知兵略,真就願意老死床榻?”
陸謙將名將與美人的秩序調換了一下,似也讀得通暢。
“自古名將如美人,不許人間見白頭……”呼延灼臉上登時露出掙扎來,那十四個字如同十四塊石頭砸到了他心尖上。
陸謙則不給呼延灼拒絕的機會,接下開口說:“將軍為呼延家最顯耀者,不知可聽聞過呼延慶這人?”
“呼延慶?”呼延灼一愣,那心中的糾纏都停了下。
“是也。前平海軍指揮使,呼延慶。”自覺就告訴陸謙這倆人有瓜葛,因為這個姓氏太少見。
“好叫大王知曉。此子乃臣之族侄。其祖乃臣堂叔,仁宗年遷家福建。數十年裡,只有書信往來,鮮少親見。聽其父言,此子雖習弓馬,實更善水性,心性亦有些曠野,少年時曾隨海船出洋。四年前我那族兄病逝,此子萌官在平安軍做了一副指揮使。前年始遞補為指揮使。不知……”
呼延灼說道最後,擔憂的看著陸謙。莫不是這呼延慶也被捉了?
“哈哈,果然是將門虎子。”陸謙一聲讚歎,先叫呼延灼安下了心。但很快他就又提起了心。
很明顯,陸謙此來尋他,為的就是教呼延灼前去招攬呼延慶。那廝前遭運輸錢糧到滄州,被童貫舉為統製,連蹦三級,留在滄州招連水師。結果戰船還沒備上幾艘呢,梁山軍就殺入進來。
彼時童貫主力已經盡數奔去了大名,滄州府雖大,卻如紙糊的一般,不堪一擊。呼延慶只能轉水師為陸軍,引著一乾手下逃去了保定。後又到了清州,如今隔著一條黃河北流,與滄州梁山軍對峙。這呼延慶能水戰,可以護著上百艘糧船,從福建駛到滄州,就是天大的本事,老早就記在陸謙的花名冊上。現下可不正是收入囊中的大好機會?
同時也是梁山軍啟用呼延灼的一個契機,也是武略院眾人真正入仕陸齊,為陸謙效力的一個契機。至於武略院,沒必要堆砌那麽多人。先前廝殺中抓到的那些老將,可不就是現成的教官。
……
彼時,滄州泥沽寨中。
這說是一個寨,實在早已經是一座小城。貿易區就在城池的左側,那裡還有一片場地,已經被梁山軍用柵欄圍起,顯然內裡便是那演武場。
貿易區中亦有酒樓旅館,還有du檔勾欄,儼然就是一鎮集。
操刀鬼曹正正熱情的罩帶著楊林和石秀。後者雖不願意上梁山,卻與楊林接下了交情,這幾年裡靠著楊林,來了個鹹魚大翻身。去年年中還專門回了趟老家,安頓了他叔父身後事,順帶著將他嬸娘和弟妹接出金陵城。
石秀能從窮變富,靠的都是楊林。其雖沒加入梁山,實質上卻等於是梁山泊的外圍。轉職從北地販運馬匹、皮革。
“未知賢弟何時離開義州?”曹正問向楊林。
楊林道:“小弟是上月離開義州的。那地兒剛經過廝殺,城外百姓不是被遼人殺了,便是被義軍殺了。奚人野蠻得緊。因此和石秀兄弟商議,還是回向漢地來。”說到這裡,端起酒碗來,吃了一口酒,再道:“且我與石秀兄弟此番於遼地犯了命案,砍殺了幾個奚人,那義州是萬待不得。”
曹正一驚:“是為何故?”楊林在遼地犯了命案,那不僅是義州不能去了,恐是整個南京到都有危險。奚人雖是被契丹征服,可地位卻甚像元蒙的色目人,像後世滿清的漢八旗。他們一邊是契丹人的奴仆,一邊又是契丹人壓製其他民族的幫凶。那奚王回離保不就剛為契丹立下一功勞來麽。
“沒得緣故,就是該殺。”石秀滿臉怒氣。
楊林也恨聲說道:“禽獸之類,死便死了。況乎敢嗤笑我梁山,活該他們去死。”
“我等兄弟在山寨時沒有讓天下人小看了我們。而今大王立了國來,兵勢正盛,卻讓人恥笑,豈能乾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