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門,便聞到一陣濃烈花香。房中掛著一幅仕女圖,圖中繪著三個美女,椅上鋪了繡花錦墊。
只聽得內室一人說道:“蓮弟,你帶誰一起來了?”聲音尖銳,嗓子卻粗,似是男子,又似女子,令人一聽之下,不由得寒毛直豎。
楊蓮亭道:“是你的老朋友,他非見你不可。”
內室那人道:“你為什麽帶他來?這裡隻你一個人才能進來。除了你之外,我誰也不愛見。”最後這兩句說得嗲聲嗲氣,顯然是女子聲調,但聲音卻明明是男人。
任我行、向問天、童百熊、任盈盈等和東方不敗都甚熟悉,這聲音確然是他,只是恰如捏緊喉嚨學唱花旦一般,嬌媚做作,卻又不像是開玩笑。
各人面面相覷,盡皆駭異。
楊蓮亭歎了口氣,道:“不行啊,我不帶他來,他便要殺我。我怎能不見你一面而死?”
房內那人尖聲道:“有誰這樣大膽,敢欺侮你?是任我行嗎?你叫他進來!”
任我行聽他隻憑一句話便料到是自己,不禁深佩他的才智,作個手勢,示意各人進去。任盈盈掀起繡著一叢牡丹的錦緞門帷,將楊蓮亭抬進,眾人跟著入內。
房內花團錦簇,脂粉濃香撲鼻,珠簾旁一張梳妝台畔坐著一人,身穿粉紅衣衫,左手拿著一個繡花繃架,右手持著一枚繡花針,抬起頭來,臉有詫異之色。
但這人臉上的驚訝神態,卻又遠不如任我行等人之甚。
眾人都認得這人明明便是奪取了日月神教教主之位、十余年來號稱武功天下第一的東方不敗。可是此刻他剃光了胡須,臉上竟施了脂粉,身上那件衣衫式樣男不男、女不女,顏色之妖,便穿在盈盈身上,也顯得太嬌豔、太刺眼了些。
這樣一位驚天動地、威震當世的武林怪傑,竟然躲在閨房之中刺繡!
任我行本來滿腔怒火,這時卻也忍不住好笑,喝道:“東方不敗,你在裝瘋嗎?”
東方不敗尖聲道:“果然是任教主!你終於來了!蓮弟,你……你……怎麽了?是給他打傷了嗎?”
撲到楊蓮亭身旁,把他抱起,輕輕放在床上。
東方不敗臉上一副愛憐橫溢的神情,連問:“疼得厲害嗎?”又道:“隻斷了腿骨,不要緊的,你放心好啦,我立刻給你接好。”
慢慢給他除了鞋襪,拉過熏得噴香的繡被,蓋在他身上,便似一個賢淑的妻子服侍丈夫一般。
眾人不由得相顧駭然,人人想笑,隻這情狀太過詭異,卻又笑不出來。
錦帷珠簾、富麗燦爛的繡房之中,竟充滿了陰森森的妖氛鬼氣。
東方不敗從身邊摸出一塊綠綢手帕,緩緩為楊蓮亭拭去額頭的汗水和泥汙。
楊蓮亭怒道:“大敵當前,你跟我這般婆婆媽媽幹什麽?你能打發得了敵人,再來跟我親熱不遲。”
東方不敗微笑道:“是,是!你別生氣,腿上痛得厲害,是不是?真叫人心疼。”
童百熊忍不住踏步上前,叫道:“東方兄弟,你……你到底在幹什麽?”
東方不敗抬起頭來,陰沉著臉,問道:“傷害我蓮弟的,也有你在內嗎?”
童百熊道:“你為什麽受楊蓮亭這廝擺弄?他叫一個混蛋冒充了你,任意發號施令,胡作非為,你可知道麽?”
東方不敗道:“我自然知道。蓮弟是為我好,對我體貼。他知我無心處理教務,代我操勞,有什麽不好?”
童百熊指著楊蓮亭道:“這人要殺我,
你也知道麽?” 東方不敗緩緩搖頭,道:“我不知道。蓮弟既要殺你,定是你不好。你為什麽不讓他殺了?”
童百熊一怔,仰起頭來,哈哈大笑,笑聲中盡是悲憤之意,笑了一會,才道:“他要殺我,你便讓他殺我,是不是?”
東方不敗道:“蓮弟喜歡幹什麽,我便得給他辦到。當世就隻他一人真正待我好,我也隻待他一個好。童大哥,咱們一向是過命的交情,不過你不應該得罪我的蓮弟啊。”
童百熊滿臉漲得通紅,大聲道:“我還道你是失心瘋了,原來你心中明白得很,知道咱們是好朋友,一向是過命的交情。”
東方不敗道:“正是。你得罪我,那沒什麽。得罪我蓮弟,卻是不行。”
童百熊大聲道:“我已經得罪他了,你待怎地?這奸賊想殺我,可是未必能如願。”
東方不敗伸手輕輕撫摸楊蓮亭的頭髮,柔聲道:“蓮弟,你想殺了他嗎?”
楊蓮亭怒道:“快快動手!婆婆媽媽的,令人悶煞。”
東方不敗笑道:“是!”轉頭向童百熊道:“童兄,今日咱們恩斷義絕,須怪不了我。”
童百熊來此之前,已從殿下武士手中取了一柄單刀,當即退了兩步,抱刀在手,立個門戶。
他素知東方不敗武功了得,此刻雖見他瘋瘋癲癲,畢竟不敢有絲毫輕忽,抱元守一,凝目而視。
東方不敗冷冷一笑,歎道:“這可真叫人為難了!童大哥,想當年在太行山之時,潞東七虎向我圍攻。其時我練功未成,又遭他們忽施偷襲,右手受了重傷,眼見得命在頃刻,若不是你舍命相救,做兄弟的又怎能活得到今日?”
童百熊哼了一聲, 道:“你竟還記得這些舊事。”
東方不敗道:“我怎不記得?當年我接掌日月神教大權,朱雀堂羅長老心中不服,囉裡囉唆,是你一刀將羅長老殺了。從此本教之中,再也沒第二人敢有半句異言。你這擁戴的功勞,可著實不小啊。”
童百熊氣憤憤地道:“隻怪我當年糊塗!”
東方不敗搖頭道:“你不是糊塗,是對我義氣深重。我十一歲上就識得你了。那時我家境貧寒,全蒙你多年救濟。我父母故世後無以為葬,喪事也是你代為料理的。”
童百熊左手一擺,道:“過去之事,提來乾嗎?”
東方不敗歎道:“那可不得不提。童大哥,做兄弟的不是沒良心,不顧舊日恩情,隻怪你得罪了我蓮弟。他要取你性命,我這叫做無法可施。”
童百熊大叫:“罷了,罷了!”
突然之間,眾人隻覺眼前有一團粉紅色的物事一閃,似乎東方不敗的身子動了一動。但聽得當的一聲響,童百熊手中單刀落地,跟著身子晃了幾晃。
只見童百熊張大了口,忽然身子向前直撲下去,俯伏在地,就此一動也不動了。
他摔倒時雖隻一瞬之間,但任我行等高手均已看得清楚,他眉心、左右太陽穴、鼻下人中四處穴道上,都有一個細小紅點,微微有血滲出,顯是給東方不敗以手中繡花針所刺。
任我行等大駭之下,不由自主都退了幾步。沈毅左手將盈盈一扯,自己擋在她身前。一時房中一片寂靜,誰也沒喘一口大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