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場形勢瞬息萬變，勝負逆轉往往只在刹那。

　四月二日晨曦初露之時，荒木大隊向六十六團發動了攻擊，連下前六十六團的哨陣地和警戒陣地，又向前進陣地全線推進，至朝陽初升，已經攻陷了大半個陣地，形勢一片大好。

　就在這時，特勤連和直屬連迂回至矮嶺後方，以狂風掃落葉之勢掃清了荒木大隊後方的警戒部隊，一舉奪回了矮嶺……戰場形式頓時逆轉。

　信號彈自矮嶺衝天而起，六十六團各部全線反擊，一番猛攻將荒木大隊殘部壓縮到了警戒陣地上。

　警戒陣地東西寬一裡有余，南北足有兩裡長，陣地內有十余條南北走向的交通壕，南面又有固有防線，倒也利於固守。

　荒木少佐收攏了五六百號殘兵敗將，憑借陣地之利，很快便穩住了陣腳。

　“砰砰砰……噓噓噓……嘭嘭嘭……轟轟轟轟隆隆……”

　“噠噠噠……”

　“砰砰砰……”

　東西北三面槍炮聲震天，戰事正酣。

　“嘀嘀嘀……”

　荒木大隊設在陣中交通壕裡的臨時指揮部裡電音急促。

　“少佐，”

　待到電音稍停，通信兵騰地一下站了起來，雙手捧著電報遞給了等在一旁的荒木少佐，“聯隊本部回電！”

　荒木少佐連忙搶過電報，匆匆一瞥之後，抬頭一掃眾將佐，精神振奮，“後續部隊距此已不足二十裡，諸君當振作精神固守陣地，待後續部隊一到，我部便可向南猛攻，與後續部隊夾擊矮嶺之敵……”

　說著，荒木少佐話語間已是殺機昂然。

　這一敗敗在輕敵冒進，荒木少佐急於雪恥的心情可以理解，可是，李四維真會給他機會?

　小鬼子被趕進警戒陣地之後，矮嶺方向的槍聲便再沒有響起過。

　對此，荒木少佐和一眾參謀將佐並沒有警覺，畢竟按照他們的推測，矮嶺方向的敵軍只是小股部隊，目的就是為了阻擊，至於進攻……矮嶺方向的敵人怕是還莫得那個實力！

　特勤連和直屬連有莫得進攻的實力且不說，關鍵是，矮嶺方向壓根兒就沒有強攻的必要，早在警戒陣地建立之初，李四維便給小鬼子準備好了一道大餐。

　矮嶺上，密林中，特勤連以班為單位散落在其間，小鬼子的迫擊炮已經被兩門野炮一舉摧毀，呆在密林裡倒也少了幾分威脅。

　矮嶺上，直屬連重新佔領了工事並向南布置了警戒。

　工事後方的山坡上，李四維靠坐在一顆大樹下，懷抱衝鋒槍遙望著警戒陣地的西側，只是視線全被茂密的枝葉遮擋住了，並不能看到西面戰場上的情形。

　但是，這並不重要，他等的是那個方向的炮聲。

　當炮聲響起之時，大勢便定了！

　小鬼子翻過矮嶺，一舉佔領警戒陣地，繼續向北推進，雖然其間也派出了小股部隊向兩翼搜索警戒，卻沒有發現什麽異常。

　可是，正如小鬼子的搜索部隊沒有發現隱藏在兩翼的一營和二營一樣，他們也沒有發現這一片地形是西高東低，而警戒陣地西面那雜草叢生的荒地裡正靜靜地隱藏著三條三五米寬的暗渠！

　此刻，松井中隊的殘兵已經在警戒陣地最西面的交通壕裡建立了防線，死死地擋住了二營的進攻。

　“噠噠噠……”

　“砰砰砰……”

　當小鬼子縮進警戒陣地之後，二營也推進到距離小鬼子西面防線兩百米左右處，然後停下了進攻的步伐，設置了防線，和戰壕裡的小鬼子對射起來。

　見二營的畏縮不前，松井大尉暗自松了口氣……敵人的猶豫，正是己方的喘息之機！

　“咻咻咻……”

　“噗噗噗……”

　西面戰場之上雖然槍聲如雨，子彈橫飛，卻隻射得焦土四濺、草屑橫飛，造成的殺傷極為有限。

　這樣也挺好！

　一番對射，小鬼子贏得了喘息之機，心中大定。

　“砰砰砰……”

　就在此時，二營後方陡然響起了炮聲。

　九二式迫擊炮?

　一聽到那熟悉的聲音，小鬼子便聽出了那迫擊炮的型號……那本是帝國陸軍的製式裝備啊！

　“噓噓噓……”

　瞬息間，炮彈已如雨點般砸了過來，一眾小鬼子慌忙躲避。

　“嘭嘭嘭……”

　炮出乎小鬼子的預料，如飛蝗般撲來的炸彈並沒有砸進戰壕，而是砸在了中央防線之前的空地上。

　呃……

　松井大尉聽得動靜，循聲望去頓時就是一怔。

　支那人的炮兵……射擊技術怎突然變得這麽差了?

　“轟轟轟隆隆……”

　中央防線前的空地上硝煙翻騰，土屑斷草四濺，大地微微顫栗。

　“砰砰砰……噓噓噓……”

　又一輪炮彈緊隨而至，再次砸中央防線前的空地上。

　“嘭嘭嘭……轟轟轟隆隆……”

　煙火翻騰，戰壕前的土壩開始搖晃。

　松井大尉一個趔趄，勉強穩住了身形，可是，剛站穩腳跟，卻是心中一寒。

　目光掃過面前的土壩，松井大尉分明看到那土壩正在坍塌，雪白的水花從土壩垮塌的縫隙中擠了出來，歡騰著湧進了戰壕。

　“嘩啦……嘩啦……”

　潮濕的土塊大片大片地掉落，那湧入的水流卻是越來越粗。

　“砰砰砰……噓噓噓……轟轟轟隆隆……”

　又一輪炮擊緊隨而至。

　“嘩啦啦……”

　土壩在炮火中徹底坍塌，雪白的水花瞬間變成了咆哮的水龍，泛起濁浪衝進了戰壕，沿著戰壕洶湧奔流。

　“堵住，快堵住缺口……”

　炮擊暫停，松井大尉驚惶的吼聲響徹了戰壕。

　可是，戰壕前的土壩已經坍塌出一道三五米寬的缺口，那決堤之水洶湧而來，足有一人多高，將掉落的土塊盡數浸濕，卷走！

　堵?

　如何堵?

　拿什麽堵?

　“砰砰砰……”

　炮聲再次響起。

　“噓噓噓……嘭嘭嘭……轟轟轟隆隆……”

　炮彈如雨點般砸向了下一個目標――左翼防線的中央位置。

　八嘎！

　松井大尉循聲望去，頓時如墜冰窟。

　詭計！

　一切都是支那人的詭計！

　主動放棄陣地是詭計！

　全線反攻卻為我軍留下這麽一塊工事齊備的可守之地也是詭計！

　他們早就為我軍掘好了墳墓……

　想到此處，松井大尉慌忙調頭，趟著翻騰的濁浪，跌跌撞撞地往臨時指揮部的方向亡命奔去了。

　“砰砰砰……噓噓噓……嘭嘭嘭……”

　炮擊還在繼續，西線的小鬼子已然驚惶失措，有人怔立當場，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有人調頭便跑，在濁浪中跌跌撞撞，狼狽異常;也有人慌忙往高處爬，可是，高處不勝寒，爬到高處便當了活靶子！

　“砰砰砰……噓噓噓……嘭嘭嘭……轟轟轟隆隆……”

　炮擊還在繼續，第二道缺口被炸開，然後是第三處……三股決堤之水如咆哮的水龍洶湧著灌進了戰壕，然後沿著陣地上的溝溝壑壑迅速蔓延。

　“噠噠噠……”

　“砰砰砰……”

　西面戰壕裡的小鬼子狼狽猶如落水狗，不斷有人栽倒在激射而來的彈雨中。

　“少……少佐，少佐……”

　中央陣地上，松井大尉倉惶逃來，早已渾身泥水狼狽不堪，聲音中帶著哭腔，氣喘籲籲，“快……快突圍，快突……突圍啊……”

　“八嘎！”

　看到松井大尉狼狽的樣子，荒木少佐怒氣勃發，三兩步衝到松井大尉面前，“嗆啷”一拔佩刀，怒目而視，殺氣騰騰，“慌什麽……”

　說著，荒木少佐卻是瞳孔一縮，聲音也嘎然而止了，因為，他已經看到了松井大尉身後洶湧而來的濁浪。

　“水！水……”

　松井大尉慌忙回頭指向了身後的戰壕，喘息未定，“支那人炸……炸了堤！”

　“慌什麽！”荒木少佐鐵青著臉，一聲怒吼，“那條小河只有齊膝深，就算敵人把水全部放進來，又能如何?”

　“呃……”

　松井大尉一滯，旋即又慌忙辯解，“那水浪足有一人多高……西面是上遊，對，那條河一定是自西向東流動的，西面是上遊！”

　“西面……”荒木少佐一怔，臉色慘白。

　“少佐，”青木大尉也是滿臉驚惶，“必須馬上突圍……”

　“對，突圍！”

　荒木少佐一揮佩刀，連忙轉身，“各部即刻向東集結，全力突圍……”

　如果水浪真有一人多高，這片陣地遲早都會化成一片水窪，固守將與坐以待斃無異！

　“嘩啦……”

　荒木少佐腳步過處，泥水四濺，就這一耽擱，戰壕裡的積水已經沒過了腳踝。

　可是，此時再突圍會不會太晚了些?

　“嘩啦……嘩啦……”

　西面三股決堤之水仍然在洶湧著往戰壕裡灌，松井中隊原來設置防禦的戰壕裡已經積了齊腰深的水，高地上小鬼子屍骸散落，殘余的小鬼子兀自沿著水溝奔逃著，狼狽之狀正似那一條條落水狗。

　痛打落水狗的事哪個不會乾?

　烏吉布帶著四連留守，羅平安帶著五連六連對著倉惶奔逃的小鬼子緊追不放。

　“啪啪啪……”

　一張張木板搭在了戰壕上，鋪成了一座座簡易的木橋。

　“噔噔噔……”

　眾將士踏著木橋衝過了濁浪滾滾的水溝，“嘩啦啦……”拉槍栓的聲音此起彼伏，“砰砰砰……”槍聲如雨，掀翻了一個又一個倉惶奔逃的小鬼子。

　“噠噠噠……”

　“砰砰砰……”

　北面戰場上，石猛見小鬼子的防線有松動的跡象，一馬當先地殺出了戰壕，直撲小鬼子的防線而去，神情猙獰，怒吼聲響徹陣地，“兄弟們，一個都莫給老子放跑了……報仇！”

　“報仇！報仇……”

　眾將士嘶吼著跟了上去，殺氣騰騰地撲向了小鬼子的防線。

　“噠噠噠……”

　“砰砰砰……”

　北面戰壕裡的水也已齊膝深，三營和團預備隊死死地咬住了牟田中隊，就在水溝裡廝殺起來，一時間，槍聲水聲交織，濁浪中漸漸泛起了猩紅。

　“噠噠噠……”

　“砰砰砰……”

　東面戰場上，小鬼子糾集了兩百多人，向一營的陣地猛撲，一時間彈雨橫飛，血雨漫天。

　“嘿嘿，”

　趙德柱手中的槍沒停，一張大嘴也沒閑著，聲音裡不無譏誚，“狗日的還想向東突圍，倒是便宜了老子們！”

　“噠噠噠……”

　團裡新裝備的馬克沁重機槍盡數布置在東面防線上。

　李四維和眾將制定了三套防禦方案，每一套都經過了反覆的推演，又豈會不防備小鬼子從東面突圍?

　其實，矮嶺一失，這一戰便已經沒了懸念。

　“咻咻咻……噗噗噗……”

　看著突圍部隊如被收割的稻子般前仆後繼地倒在了了衝鋒的路上，荒木少佐和一乾參謀將佐個個臉色慘白，默然無語。

　“少佐，”

　年輕的參謀宮崎中尉望著荒木少佐，自信與英氣已然蕩然無存，聲音顫抖著，“不……不能再這麽打下去了……”

　“那該怎麽打?”

　荒木少佐猛然回頭，死死地瞪著宮崎中尉，神色猙獰，雙眼通紅，“宮崎君，你告訴……我該怎麽打?”

　“呃……”

　宮崎中尉一滯，呐呐無語。

　眾將佐盡皆沉默，不突圍沒有活路，突圍卻又似自殺一般。

　“航空兵，”

　突然，宮崎中尉好似癲狂一般吼了起來，“快！請求航空兵增援……”

　荒木少佐冷冷地瞥了宮崎中尉一眼，慢慢地整了整已經濕透的衣衫，又正了正帽子，就地盤膝坐下，緩緩地拔出了腰間的短刀，神情肅穆。

　“少佐……”

　眾將佐都是一驚，卻又不知該如何勸阻。

　事已至此，自裁或許就是最好的選擇了吧！

　“噗……”

　荒木少佐手腕一翻，狠狠地將利刃刺入了自己的右腹，喉嚨裡傳出一聲悶哼，渾身顫抖，看得眾將佐心中一顫。

　“嗤啦……”

　荒木少佐奮起余勇，猛然向左一推刀柄，利刃劃過，腦袋慢慢地耷拉了下去，但身體依舊在顫抖著，一張瘦削的臉龐已經汗如雨下了。

　“嗆啷……”

　青木大尉緩緩地拔出了佩刀， 神情肅然地走到了荒木少佐的身後，將佩刀高高地揮起，然後狠狠地劈下，劈向了荒木少佐的脖頸。

　自裁被小鬼子視為武士道精神的最終體現，但，自裁少有不需要戒錯的！

　“哢嚓……”

　利刃過處，血光飛濺，身首分離，荒木少佐的屍體緩緩地栽倒在地。

　“天皇萬歲！”

　最後望了荒木少佐的屍體一眼，青木大尉一揮佩刀向前陣去，刀鋒上的血珠灑落身後。

　“天皇萬歲！”

　“天皇萬歲！”

　“天皇萬歲……”

　一個個參謀將佐或揮舞著佩刀，或拔出配槍，嘶吼一聲，跟在青木大尉身後衝了出去，衝向了一營的防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