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旅長是個雷厲風行的軍人,一回去,就把人派到了六十六團。
來人帶著一個衛士,騎著馬,帶著行李,匆匆地趕到了六十六團駐地,此時已經是夜幕低垂了。
李四維得了通報,急忙迎了出去,滿臉熱情,“歡迎,歡迎。”
來人一身戎裝,掛著少校銜,三十多歲的年紀,身材瘦弱,但腰板挺得很直,面容中透著堅毅之色。
“啪”,他衝李四維敬了個禮,一臉嚴肅,“新編第十六旅少校參謀鄭三羊,奉命向您報到。”
說著,掏出一封委任狀遞了過來。
李四維一怔,接過委任狀看了看,“啪”,還了一禮,“鄭參謀,六十六團歡迎你的到來,一路辛苦……甘飛,先帶鄭參謀去房間。”
委任狀是羅旅長簽發的,上面說了,鄭三羊以後就是六十六團的參謀長了。
“是,”甘飛連忙答應一聲。
李四維的房間又添了一張小床,有點擁擠了,鄭三羊倒也沒有嫌棄的跡象,一安頓下來就主動向找到了李四維,“團長,日語課什麽時候開始?”
李四維笑了笑,“不急……今天有些晚了,先吃飯。”
鄭三羊猶豫了一下,“你看……吃完飯就開始,行嗎?”
李四維一愣,點了點頭,“那就辛苦你了。”
鄭三羊搖了搖頭,“卑職應該做的。”
李四維呵呵一笑,“你既然到了三團,就是我李大炮的兄弟了,以後就不要卑職卑職的了,聽著別扭。”
鄭三羊一愣,緩緩地點了點頭。
“這就對了,”李四維滿意地笑笑,“先去會議室,和大家認識一下。”
因為鄭三羊的到來,晚上的例會提前舉行,晚飯都送到了會議室裡。
李四維給大家簡單地做了個介紹,就進入了正題,“鄭參謀準備今晚就開始教大家日語,特勤連的兄弟都要來上課,其他的兄弟采取自願的原則。”
李四維話音剛落,廖黑牛就笑了,“算老子一個。”
石猛不甘人後,“我也要學。”
“還有我……”眾人紛紛附和,熱情高漲。
鄭三羊有些意外,“說實話,在戰場上,日語用處不大……”
此時,最大的用處無外乎就是情報工作和勸俘。
李四維呵呵一笑,“鄭參謀,俗話說藝多不壓身嘛,有時間,大家就應該多學習……學習使人進步嘛!”
鄭三羊一愣,點了點頭,學習使人進步,可是,真正堅持學習的人卻很少見了,尤其是朝不保夕的軍人!
李四維環顧眾人,神色一整,“大家熱情高漲是個好事,可是,學習一門語言可不是簡單的事……哪個龜兒要是在半路上打退堂鼓,老子可不饒他。”
“怎會呢?”眾人紛紛笑了,他們都清楚老三團的戰鬥模式,如果別人學會了日本話自己沒學會,那今後的戰鬥中肯定會失去很多戰鬥機會。
晚飯過後,第一堂日語課就在會議室開始了,在坐的營連長加上特勤連的班排長,將會議室擠得滿滿當當。
這樣的時代,將士們肯定沒有條件拿著紙筆來聽課,好在這是口語課,更注重實踐。
課上,鄭三羊的臉色沒了先前的嚴肅,說起話來也更口語話了,“兄弟們,要說好日本話,我們不僅要會說日本話裡的詞語,還要模仿日本人的說話方式……比如,你和一個叫山口義男的日本人相遇,該怎麽打招呼呢?”
“就叫兄弟吧?”
“叫義男吧?”
“叫山口……”
眾將士笑呵呵地說著,李四維多少知道一點的,但卻沉默不語。
鄭三羊搖了搖頭,“他們一般會叫,山口君……再比如,遇到自己的長官,他們不會叫職務,而是會叫軍銜……”
課上,鄭三羊侃侃而談,話語樸實而生動,一眾將士倒學了不少東西。
不知不覺,熄燈號響了起來。
鄭三羊環顧眾人,“今天就講到這裡吧……”
“鄭參謀,”廖黑牛嘿嘿一笑,“日你先人用日本話怎說?”
鄭三羊的臉色頓時一僵。
“黑牛,”李四維連忙起身,瞪了廖黑牛一眼,“你龜兒學這個幹啥?”
廖黑牛一愣,“當然是罵小鬼子了……”
李四維苦笑,“你龜兒用四川話罵不一樣嗎?”
廖黑牛搖著頭,“那怎能一樣?老子用四川話罵了,小鬼子也聽不懂啊,有球用?”
“對對,”其他兄弟紛紛附和,“罵了就是要讓小鬼子聽的,他們要聽不懂,不就白罵了嗎?”
李四維一怔,扭頭望向了鄭三羊。
鄭三羊已經聽明白了,露出了笑意,“對,罵他們就要讓他們聽懂!這句話應該這麽說……”
於是,從那以後,每次日語課結束,會議室裡就會響起一陣歪腔歪調的日語呼號。
回了小房間,李四維從枕頭下摸出半盒香煙來,取出兩支遞給了盧永年和鄭三羊。
盧永年接過香煙,嘿嘿一笑,“原來就藏在這裡啊,早知道老子自己拿了。”
鄭三羊擺了擺手,“我不會。”
李四維和盧永年都是一愣,“好東西,真不會?”
鄭三羊微微一笑,“真不會。”
說著,他坐在了床邊,拿起一本書,“晚一點關燈沒問題吧?”
“沒問題,”李四維笑著點了點頭,往他床頭上一瞥,“書挺多啊。”
鄭三羊笑了笑,“個人愛好。”
盧永年也過來了,“鄭參謀,在旅部的時候怎沒見過你?”
鄭三羊搖了搖頭,“我剛調來不久。”
盧永年點點頭,隨手拿起一本書,“借我看看。”
鄭三羊點點頭,“請便。”
李四維也湊了過去,翻了翻,突然眼前一亮,“步兵操典?”
鄭三羊望了李四維一眼,“團長以前沒讀過?”
李四維訕訕一笑,“很早就聽說過有這麽一本書,一直沒機會讀到。”
盧永年呵呵一笑,“團長,我覺得吧,那玩意兒用處不大……團裡的訓練已經很好了,很多經驗比那書上的更實用。”
鄭三羊一愣,點了點頭,“的確,很多前線部隊的經驗都是將士們拿鮮血和生命換回來的,要比書上的更實用。”
李四維卻搖了搖頭,“將士們的經驗固然寶貴,但是,論系統性,這書上的更強一點,還是有很多可以學習的地方。”
李四維前世也讀過很多書,他覺得,“盡信書不如無書”固然有些道理,但是每一本書都凝聚了作者心血和智慧,無論多麽冗雜,無論多麽枯燥,總有可取之處的,“取其精華去其糟粕”才是讀書之道。
於是乎,三人坐在床上,默默地讀起書來,房間裡一片安靜。
正如李四維所說,論知識的系統性,要比他們自己摸索的經驗強得多,但裡面還是有很多不足的地方……此時,有了戰場上的經驗,再讀起來就容易得多了,去偽存真倒也收獲不小。
不知過了多久,盧永年合起書,“我得睡了,明天還得早起呢。”
李四維抬頭一笑,“以後,你就不要起那麽早了,不是有司號員嘛。”
盧永年搖搖頭,“習慣了。”
李四維嘿嘿一笑,“是不是秋露不在被窩裡,你就睡不著啊?”
盧永年訕訕一笑,“年輕人嘛……”
鄭三羊也合上了書,一臉疑惑,“秋露?”
李四維笑道:“就是永年新娶的媳婦兒。”
鄭三羊笑了笑,“年輕的時候都這樣……拋家棄子地上前線,不容易啊。”
盧永年歎了口氣,“只希望這該死的戰爭早點結束吧。”
燈熄了,三個人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卻各有心思,遲遲不能入睡。
悠揚的起床號響起,六十六團的駐地從沉睡中蘇醒,開始喧鬧起來。
第一次參加晨會,鄭三羊被深深地震撼了,他從軍快十年了,第一次參加這樣的晨會,不禁也是熱血沸騰,再看李四維時,眼神裡多了些莫名的神色。
新的一天,李四維又提出了一些新的訓練要求,有一些是他從那本上學來的,有一些就是受了的啟示,自己琢磨出來的。
同一本書,不同的人能讀出不同的東西!
同一本書,同一個人在不同的人生階段也能讀出不同的東西!
作為六十六團的新任參謀長,鄭三羊全程了解了團裡的訓練情況,私下裡對李四維說道:“關於訓練,我已經提不出什麽建議了。”
李四維只是笑笑,“不急,問題是在不斷的戰鬥中慢慢暴露出來的,今後,需要你提建議的地方還會很多的。”
鄭三羊歎了口氣,“讓老兵現身說法……這樣的事也只有我們團才敢做哦?”
李四維一怔,“為啥?”
鄭三羊搖了搖頭,滿臉苦笑,“很多部隊的新兵都是臨時征調的壯丁,他們也沒有我們團那些將士的那股子士氣,你讓老兵上去講戰鬥的凶險和血腥,只會讓他們更加害怕戰爭……”
李四維默然,前世,他聽說過抓壯丁的事兒……的確,千軍易求,士氣難聚!
訓練再不斷地完善,時間也在一天天地過去。
這天中午,漯河鎮上的廣播響了起來,一則新聞傳遍了全鎮:武漢被日軍轟炸了!
武漢由武昌、漢口、漢陽三鎮組成,位於長江、漢江交匯處,連接平漢、粵漢鐵路,是我國的心臟腹地和東西南北水陸交通樞紐,歷來都具有極為重要的戰略地位。
一九三八年,武漢成了世界輿論關注的焦點,成了全國抗戰的中心,是全國人民的精神堡壘。
四月二十九日,為慶祝天皇裕仁生日,日軍以漢陽兵工廠為重點,對武漢施行特大規模轟炸。頓時,空襲警報響徹雲霄、滿城火光衝天,國軍空軍與日寇展開了激戰,最終趕走了敵機,但劇烈的轟炸仍然給城中的軍民造成了難以估量的損失。
廣播之後,六十六團將士早已群情激憤。
廖黑牛徑直走到李四維面前,“大炮,老子們不能再等了……去情戰吧!”
“對,”眾人紛紛附和,“團長,去請戰吧!”
李四維的目光緩緩掃過眾人,聲音一沉,“好!”
戰吧!戰吧!
泱泱華夏豈能任人欺凌!堂堂熱血軍人豈能在後方安享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