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漸漸散去,太陽卻似鐵了心要罷工一般,天空依舊陰沉得好似要滴出水來。
槍聲一停,李四維挎著長槍匆匆地往望東嶺上走去,步履雖然依舊矯健,但滿面的塵灰和渾身的血漬依然遮不住他臉上的疲憊之色。
苗振華緊緊地跟在他身後,依舊攥著長槍,全神戒備著……兄弟們還在忙著補刀,危險還沒有完全消除!
在沒有確定敵人已經全部斷氣之前,戰士是沒有權利休息的!
見到李四維的身影,黃化匆匆地迎了下來,“團長,上面已經完全掃清了!”
李四維腳步一頓,抬起頭緊緊地望著他,神色肅然,“沒有漏網之魚嗎?”
黃化連忙搖頭,神色篤定,“沒有!兄弟們都記著你的命令……一個都沒有放跑!”
“乾得好!”李四維精神一振,目光灼灼,“黃化,尚能戰否?”
黃化一怔,轟然允諾,“能!”
“好!”李四維大讚一聲,“還記得滕城郊外那場戲嗎?”
黃化愣住了……滕城郊外的戲太多了,他不知李四維問的哪一出!
李四維見他發愣,連忙一拍他的肩膀,“記住,從現在起,你和特勤連的兄弟們就是杆子了,是潰散之後狼狽而逃的杆子……”
黃化恍然大悟,“團長,我明白了!”
在滕城郊外東郭鎮,六十六團那時候還叫三團,三團的兄弟們曾化妝成狼狽敗退的小鬼子,打了福田聯隊一個措手不及。
那一場戲裡,黃化不是主演,但是,福田聯隊是他引過來的,他在一旁目睹了整場戲!
“抓緊時間!”李四維松了口氣,“先去直屬連選人,選機靈的本地人,路上有話就讓他們去說……讓富察大哥也跟過去,劉大炮說飛鷹堡在東面有三個分寨,你們就分成三隊,能一次性拿下最好!”
劉大炮畢竟是出身土匪世家,對飛鷹堡的了解比薑麻子要詳細一些,這一次能順利拿下望東嶺也得益於他的情報。
“是!”黃化連忙允諾,“團長請放心,我知道該怎演了!”
跟著李四維的時間一長,稍微機靈些的兄弟都成了合格的演員,像黃化這種級別的軍官已經可以做編劇、做導演了!
黃化匆匆而去,找了富察莫爾根和孫大力一商量,選好人手,編成了三支五十人左右的隊伍,又從杆子的屍體上扒了衣服和武器換上……不多時,三隊狼狽不堪的“杆子”便翻過望東嶺,順著密林往山谷裡“落荒而逃”,目標直指對面山嶺上的東離寨!
不多時,李四維親自帶著一營和三營追了上去,槍聲又在望東嶺西坡下的山谷響了起來。
做戲做全套,不僅要有槍聲,還要有慘嚎聲、驚叫聲和怒罵聲!
飛鷹堡四面各有三個分寨,做為主堡的屏障,由外而內分別以離、坎、衛為名。
東面最外圍的是東離寨,距離望東嶺不過隔了一道山谷,直線距離不到兩裡地。
早在二營翻越桐樹嶺的時候,東離寨的陳寨主和一眾杆子就聽到了爆炸聲。
不多時,望東溝的戰鬥打響,那震天響的槍聲讓陳寨主憂心如焚,站在寨牆上遙望望東嶺,滿是橫肉的大黑臉頓時有些發白。
二當家,你可得擋住了啊!
陳寨主怔怔地站在牆頭,遙望著晨霧籠罩的望東嶺暗暗祈禱著。
陳寨主這一站就是半個多鍾頭,那槍聲終於停了。
“他娘的!”陳寨主松了口氣,忿忿地罵了句,“官軍也不看看那是哪裡?望東嶺是那麽好打的麽?”
罵著,陳寨主一轉就往寨牆下走去。
“寨主,
”一臉精明的何管事連忙跟了上來,有些擔憂,“要不要派幾個兄弟去看看情況……也好……做決斷!”武大壽曾經說過,可相機放棄山寨!這個“機”便在望東嶺!
陳寨主回頭一瞪眼,劈頭就罵,“看個卵!那槍才響了這麽一陣,你就坐不住了?”
罵完,陳寨主頭也不回地向寨牆下走去。
何管事猶豫了一下,又回到寨牆邊,遙望著望東嶺,滿臉憂色……那槍聲最密集處為何好似在望東溝裡?二當家不是應該堅守望東嶺嗎?
望東嶺上可有上千兄弟,官軍一個衝鋒就能打過來?
陳寨主卻沒有這種擔心,笑著搖了搖頭,拾階而下,步履輕快。可是,堪堪走到一半,他便聽得槍聲再次響了起來,“啪啪啪……”
緊接著,何管事驚惶的嘶吼聲也響了,“打過來了,打過來了……官軍都打到山谷裡了……”
“啥?”陳寨主腳步一僵,臉色慘白,連忙轉身,往寨牆上跑去,那槍聲卻更近了,“砰砰砰……”
“寨主,官軍打過來了!”何管事望著跑回來的陳寨主,臉色慘白,“俺們撤吧!”
“慌啥?!”陳寨主強自穩住了心神,大手一擺,緊緊地盯著山谷。
“砰砰砰……”
“啊啊啊……”
槍聲在迅速接近,慘嚎聲已然隱約可聞。
望東嶺真丟了!
陳寨主心中一沉,扭頭一看眾杆子人人臉色發白,隻得一咬牙,“都不要慌!山寨後面就是密林,就算官軍打到寨牆下,老子們也能全身而退!”
聞言,一眾杆子神色好了許多,有膽大的開始附和起來,“對,俺們還有退路呢!怕個卵!”
何管事也緩過神了,連忙點頭,“寨主說得對,俺們必須先搞清楚望東嶺是怎丟的?”
陳寨主扭頭望了他一眼,強笑幾聲,“呵呵……何管事,你狗日的終於有幾分大將風范了!”
臨危而不亂,是為大將風范!
何管事連忙賠笑,“都是跟寨主您學的嘛!”
兩人正說著,寨外的大道上湧出一隊“潰兵”來,十多人,個個衣衫散亂,神情驚惶。
“潰兵”從山坡下湧上來之後,沿著大道方向狂奔而來,嘴裡大喊著,“官軍打過來了,官軍打過來了……”
轉眼便跑過了寨門,頭也不回地往東坎寨方向跑去了,好似受了驚的兔子!
陳寨主還待問問望東嶺的情況,剛要張嘴,卻見“潰兵”已經跑過了前面的轉角,沒了影蹤,隻得忿忿地罵了句,“狗日的,跑得比兔子還快!”
話音剛落,又見山一隊十余人的“潰兵”從山坡下湧了上來,一上大道又要往東坎寨的方向跑,連忙大叫,“兄弟們,望東嶺怎樣了?二當家呢?”
一個操著正宗豫西口音的漢子一邊奮力地跑著,一邊大叫,“望東嶺丟了……二當家還在後面,怕是被官軍拖住了……”
話音未落,那漢子已經隨著亂哄哄的“潰兵”衝過了轉角處。
“二當家還在後面?”寨牆上的何管事卻聽得真切,頓時便是一驚,臉色蒼白地望向了陳寨主,“寨主,怎辦呐?”
陳寨主神色變幻不定,突然一咬牙,“何管事,上面交給你了……老子去收攏潰兵,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二當家就這麽折了!”
話音剛落,陳寨主已經轉身往寨牆下衝去,“虎子,帶幾個兄弟跟上!”
所謂“富貴險中求”,如果能助二當家脫險,自己也該往上挪一挪了!
匆匆跑下寨牆,陳寨主直奔寨門,對幾個守著寨門的杆子大吼著,“開門,開門……”
幾個杆子一愣,卻是不敢怠慢,連忙拔了門閂,拉著沉重的寨門,“吱呀呀……”,寨門大開。
陳寨主帶著十多個杆子匆匆地跑了出去,徑直跑到大道中央,一字擺開,攔住了剛剛湧上來的一隊“潰兵”。
“站住!慌啥慌?”陳寨主大吼一聲,望著被攔下來的十余個潰兵,義正辭嚴,“就你們這麽慌慌張張地跑回去,堡主能饒得了你們?”
一眾潰兵被吼得一愣,驚愕地望著陳寨主。
陳寨主見他們發愣,頓時精神一振,“想活命的,就給老子拿起武器,進寨裡去……和老子一起接應了二當家,到時候,就算回去了也是有功無過!”
“對對,”立刻就有個滿臉血汙的漢子大聲附和起來,“兄弟們,先接應二當家……”
其他“潰兵”略一猶豫,都咬牙了咬牙,紛紛點頭。
“這就對了嘛!”陳寨主露出了笑容,“先進寨裡……”
“好,”先前說話那漢子當先向寨門跑去,大吼著,“兄弟們,先進寨裡,都把子彈上了膛,準備接應二當家……”
一眾“潰兵”連忙跟上,紛紛拉動槍栓,“嘩啦嘩啦……”
陳寨主暗自點頭,這兄弟倒有些大將風度。
“啪嗒啪嗒……”
前面又響起了紛亂的腳步聲,陳寨主一看之下,頓時大喜,這夥“潰兵”足有三五十人……這是強援啊!
“站住!”陳寨主望著越來越近的“潰兵”,一聲爆喝,聲色俱厲,“慌啥慌?就你們這麽……”
突然,他的聲音嘎然而止,滿臉驚恐,這夥“潰兵”卻不像前面的“潰兵”那般停下,反倒端起長槍衝了過來,槍口已然抬了起來……他們這是要造反呐!
“砰砰砰……”
槍聲卻先在山寨裡響了起來,陳寨主渾身一震,滿臉驚愕……怎打起來了?
“砰砰砰……”
幾乎同時,對面的槍聲也響了起來。
“咻咻咻……”,子彈如飛蝗般撲面而來。
“噗噗噗……”
陳寨主渾身一抖,仰面便倒,滿臉的不甘……狗日的,他們還真敢開槍!
“砰砰砰……”
寨裡的槍聲更加急促,對面的潰兵一分為二,大部人馬調頭往寨門衝去,剩下的人直接衝到倒地不起的杆子身邊,舉槍便打,“砰砰砰……噗噗噗……”
杆子的槍型號複雜,都沒有上刺刀,只能補槍!
當東離寨的槍聲響起之時,山谷裡的槍聲嘎然而止,不多時,一隊隊官兵衝了上來,直奔東離寨而來,東離寨中的槍聲已然接近尾聲了!
“俺投降!俺投降了……”
一看這陣勢,還在寨牆掩體後面頑抗的何管事全明白了,連忙把槍一扔,舉起雙手站了起來。
殘余的幾個杆子也連忙扔了槍,高高地舉起雙手站了起來!
“砰砰砰……咻咻咻……”
迎接他們的卻是撲面而來的子彈。
“噗噗噗……”
何管事和幾個杆子被掀翻在地,驚愕的表情凝固在了臉上……俺們都投降了!
他們卻不知道,李四維在戰前下達了“不收俘虜”的命令!
在見到丘團長之時,他就已經做下了這個決定!
六十六團絕不能像丘團長所部一樣折在山裡,所以,他必須下狠手,殺雞儆猴!
“走!”塵埃落定,孫大力一揮手,帶著偽裝成潰兵的兄弟們轉身就往寨門外跑去,眼角的余光掃過滿臉血汙的顧大勇時,誇了句,“你龜兒乾得不錯!”
“多謝長官!”顧大勇一喜,連忙跟緊了孫大力,他本是富察莫爾根調派給孫大力當傳聲筒的。但是,在面對不按常理出牌的陳寨主的時候,他完全是自由發揮,順利地應付了過去!
很快,一隊隊“潰兵”狼狽不堪地向東坎寨逃去,身後的官軍“緊追”不放,槍聲如雨。
從東離寨過去一裡多地就有一道兩三百米高的坎,東坎寨就建在坡上,有一條大道蜿蜒而上,直通寨門前。
當然,慌不擇路的“潰兵”自然不會沿著大道跑,正滿山坡地蜂擁而上。
在東離寨的槍聲響起之時,東坎寨的楊寨主就知道官軍打過來了,連忙下令寨裡的杆子準備迎敵。東坎寨的地勢要比東離寨險要得多,楊寨主的底氣自然要足一些!
可是,最先衝上來的卻是被嚇破了膽的“潰兵”,有“潰兵”望了在寨牆上嚴陣以待的杆子一眼,繼續撒腿往鷹爪峰跑去,口裡高叫著,“官軍打過來了,快跑吧……快跑吧……”
“狗日的!”楊寨主望著落荒而逃的“潰兵”,氣得胡子直翹,“一群縮卵貨,亂了老子軍心!”
他話音未落,又一隊“潰兵”湧了上來,“官軍過打來了,官兵打過來了……”
“都給老子站住!”
楊寨主一聲怒吼,抬手就是一槍,“砰……噗”,子彈射在大道邊上,土屑飛濺。
一眾“潰兵”慌忙停下了腳步,滿臉驚愕地望著楊寨主!
“再跑啊?”楊寨主怒氣衝衝,“敢跑,老子打斷你們的腿!”
一眾“潰兵”望著寨牆上的楊寨主,都是一副敢怒不敢言的神情!
“狗日的!”楊寨主卻怒不可遏,“你們手裡拿的是‘吹火筒’嗎?官軍來了就只會跑,一群莫用的東西!”
“那夥官軍凶得很!”一個“潰兵”滿臉不服地望著楊寨主,“一千多號兄弟都被他們打散了,不跑還能怎辦?”
“跑?”楊寨主嘿嘿一聲冷笑,“你們能跑到哪裡去?跑到鷹爪峰官兵就不追了?”
“那怎辦?”那“潰兵”臉上閃過一絲驚惶,連忙回頭往東離寨的方向望了一眼,“槍聲越來越近了,官軍就要追過來了……”
楊寨主大手一揮,神色傲然,“怕個卵!老子的東坎寨可不是東離寨!有膽的就留下一起打官軍……”
“哪個莫膽了?”大道上潰兵越聚越多,聽了楊寨主的話,幾個“潰兵”神色激動,一揮手中的長槍,“放老子進去!”
說著,他們擠出人群,直奔寨門,大吼著,“有膽的都跟老子進去打官軍……”
余下的“潰兵”面面相覷,神色猶豫。
“吱呀呀……”
寨門緩緩地打開了,楊寨主的聲音又在寨牆上響了起來,“狗日的,都被官軍嚇破膽了?”
“娘的,”一個“潰兵”大吼一聲,揮著長槍往寨門衝去,“豫西男兒膽包天,怕個卵!”
頓時,又有不少“潰兵”熱血上湧,衝向了寨門,剩下的略一猶豫,也紛紛跟了上去!
“這就對了嘛!”楊寨主看著湧入山寨的三五十號“潰兵”精神一振,“老子缺的就是人手!快上來……”
東坎寨有地利,但缺人手!
戰前,各寨都抽調人馬上了望東嶺,各寨隻留了三五十號寨兵,地形再有利,無兵可用也等於白搭!
一眾“潰兵”好似被激得熱血上湧,聞言,紛紛端起長槍湧上了寨牆。
“砰砰砰……”
槍聲越來越近,楊寨主循聲望去,卻是心中大定……官軍?連番苦戰之後不過就是強弩之末罷了!老子有了這百十號兄弟,還擋不住你們?
“砰砰砰……”
槍聲再次響起,卻是在楊寨主身後。
“砰……噗……”
一顆子彈正中楊寨主後心。
“啊……”
一聲淒厲的慘叫,楊寨主渾身一震,向寨牆下栽去。
“嘭……”
楊寨主摔落寨牆下,恍惚中聽得寨內槍聲大作,慘嚎聲怒罵聲四起!
“砰砰砰……”
“啊啊啊……”
“狗日的,你們瘋了……”
當李四維率部趕到東坎寨之時,“潰兵”已然“逃”了,隻留下了滿地屍骸。
“六根,留下一個排!”李四維在寨門口掃了一眼,轉身就走,“都給老子咬緊牙關跑起來,還有最後一關!”
最後一關就是東衛寨了!
東衛寨距離飛鷹堡不足一裡地,正是飛鷹堡的東大門。
當東坎寨的槍聲響起之時,黃化已經帶著第一隊“潰兵”衝上了山梁,“逃”到了東衛寨。
這一次,“潰兵”們直奔寨門,一個高大的漢子驚惶地捶打著寨門,“開門,開門,放俺們進去……官軍打過來了,放俺們進去……”
東衛寨是飛鷹堡最後一道屏障,寨裡的杆子自然無處可逃。劉寨主早就聚集了所有杆子在寨牆上嚴陣以待。不過,山寨裡只有百十號兄弟,劉寨主可莫得信心擋住連下望東嶺、東離寨和東坎寨的官軍,見到狼狽逃回的“潰兵”,自然沒有拒之門外的道理!
“吱呀呀……”
寨門緩緩打開,“潰兵”蜂擁而入,大道上,一隊隊“潰兵”不斷湧現,朝寨門狂奔而來!
見狀,劉寨主心中稍安……攏一攏得有百十號人呢!
“砰砰砰……”
“啊啊啊……”
此時,槍聲越來越近了,劉寨主已經能聽到慘嚎聲了!
“狗日的官軍!”劉寨主咬牙切齒地罵著,猛然回頭,高叫著,“快,快,都給老子拿起你們的槍,為死去的兄弟報仇!”
聞言,一眾“潰兵”紛紛端起長槍,湧上了寨牆。
知恥而後勇!可用之兵啊!
見狀,劉寨主暗自點了點頭,回頭緊緊地盯著大道,已經沒有“潰兵”再湧出來,槍聲也停了……
“關寨門!”
劉寨主當即立斷,沒有跑回來的兄弟自然都回不來了!
“砰砰砰……”
他話音剛落,槍聲便陡然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