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都說狗急跳牆，可又有幾人見過那條狗真能跳過牆去?

鷹爪峰下風聲呼嘯、雪花漫卷，在這漫卷的風雪中，一場狗急跳牆的鬧劇正在飛鷹堡東門外上演。

“繳械投降！繳械投降！繳械投降……”

飛鷹堡東門寨牆上，眾杆子聽得風雪中傳來的震天吼聲，個個面色發白，雖然看不清官軍的數量，但聽這聲勢足有上千人。

他們卻不知，六十六團的將士們幾乎每天都要開晨會，早就練出了一副大嗓門，兩個連的人便搞出了這聲勢。

七當家卻是聽得怒從心底起，惡向膽邊生，大吼一聲，“來得好！讓他們見識見識老子們的厲害！”

“噠噠噠……”

他話音剛落，牆頭上兩挺仿製的馬克沁重機槍(民24式重機槍)便開始怒吼起來。

民國初年戰亂頻繁，民間槍支泛濫，飛鷹堡歷經十余年積累，有的是錢糧購買槍支彈藥。武大壽為了渡過這次危機，將堡中的存貨盡數拿了出來，每道山門上都布置了兩挺民24重機槍，子彈成箱成箱地堆在一旁，管夠！

“殺啊！殺啊……”

風雪之中人影隱約傳來了官軍的呐喊聲，幢幢的人影蜂擁而來。

“砰砰砰……”

官軍開始反擊，槍聲如雨，卻依然壓不過那“噠噠噠……”的機槍聲。

“啊啊啊……”

隱約中，官軍的衝鋒一滯，慘嚎聲不絕於耳。

“撤退！撤退……”

官軍指揮官聲嘶力竭地大吼著，讓七當家的嘴角開始上翹，得意的笑在白淨的臉上蔓延，“狗日的，繼續衝啊！怎不衝了?老子有的是子彈招呼你們……”

“官軍退了！官軍退了……”

有杆子欣喜地大叫起來，透過漫天的風雪隱，依稀可見官軍如潮水般退去，但那痛苦的慘嚎聲依舊隱約可聞。

機槍聲停了，七當家鬥志昂揚的吼聲響徹東門，“好！乾得好！狗日的再敢來……”

“老七，”武大壽帶著三當家匆匆而來，飄落的雪花染白了他的錦袍，那張紅潤的大臉紅的有些發紫，目光卻依然有神，“怎回事?”

七當家笑得得意，“官軍衝了一陣，被兄弟們打了回去。”

“好！”武大壽大讚一聲，靠到牆邊極目望去，卻只能望到漫天風雪，但那慘嚎聲還依稀可聞，頓時心中大定，“打得好！就這麽打！”

一旁的三當家卻皺起了眉頭，沉吟著，“如果官軍只有這點戰力……他們又為何要強攻?”

“飛鷹堡的杆子都聽好了！”

就在這時，風雪之中傳來了高亢的吼聲，“這是你們最後一次機會……繳械投降！”

“繳械投降！繳械投降！繳械投降！”

吼聲震天般響起，武大壽聽得臉色鐵青，“打！給老子狠狠地打！”

狗日的，這是要亂老子軍心啊！

“噠噠噠……”

兩挺機槍再次怒吼。

“殺啊！殺啊……”

官軍的呐喊聲緊隨著響了起來，幢幢的人影如潮水般湧來。

緊接著便響起了慘嚎聲，“啊……唉呀……”，那衝鋒的隊形一滯，又如潮水般退去。

“狗日的！”武大壽精神一振，極目望去，想看看官軍的慘狀，可是風雪漫天，哪裡又看得清楚?

“不對！”三當家卻是一聲驚呼，“大哥，若你是官軍的指揮官，會在這個時候發起衝鋒嗎?”

武大壽一怔，笑容僵住了，“你是說……他們另有所圖?”

“應該是了！”三當家點了點頭，神色凝重，“他們這般衝鋒有如自殺，如果不是另有所圖，

小弟就想不到其他原因了！”“狗日的，”武大壽忿忿地罵了一句，望向了七當家，“老七，不急著開槍，等他們靠近了再打！”

“是！”七當家也想通了其中的關鍵，連忙答應。

“老三，”武大壽一轉身，匆匆地往寨牆下走去，“去其他地方看看……官軍怕是想聲東擊西啊！”

兩人匆匆而去，七當家的神色也凝重起來了。

“殺啊！殺啊……”

官軍的呐喊聲再次響起，那幢幢的人影再次湧來。

“穩住！穩住！”七當家聲音冷冽，“等他們靠近了再打！”

“砰砰砰……”

官軍的槍聲已然響起，如驟雨打新荷！

七當家連忙又吼了一聲，“等靠近了再打……”

“退了！官軍退了……”

七當家話音剛落，便有杆子大叫了起來。

七當家一怔，果然便見那幢幢的人影如潮水般退去，頓時臉色鐵青，“狗日的，果然在使詭計……”

官軍的陣地上，趙德柱卻皺起了眉頭，“龜兒的，這戲怕是演砸了！”

王六根也是滿臉無奈，“總不能讓兄弟們真望上衝吧?”

早在第一次的試探中，他們便已經摸清了敵人的射程。

“那怎辦?”趙德柱眉頭緊鎖。

王六根咬了咬牙，“繼續演下去……團長會想辦法的！”

“好！”趙德柱一咬牙，大吼起來，“殺啊！”

“殺啊！殺啊……”

早已集結的衝鋒隊端著長槍又衝向了東門。

“砰砰砰……”

一陣槍聲過後，剛剛衝出四五十米的將士們又連忙撤退！

這……更像是一場鬧劇！

但是大家還得咬牙演下去，趙德柱和王六根是軍令在身，七當家卻不得不防備官軍假戲真做！

武大壽和三當家帶著隊伍匆匆地趕到其他三門巡視起來，先是北門，然後是西門，直到南門的時候，他們頓時明白了官軍的意圖。

南門寨牆上，武大壽遙望著風雪之中三處隱約的火光，臉上卻露出了笑容，不無得意，“狗日的，費了這麽大的勁就是為了老子的分寨啊！”

三當家也笑了，“官軍怕是沒撈到啥好處……”

沒有撈到好處，所以惱羞成怒燒了寨子！

“噠噠噠……”

阿偉匆匆而來，“義父，北三寨被官軍燒了……”

“由得他們燒吧！”武大壽呵呵一笑，抬手指著南邊的火光，“看看吧！下一處就該西三寨了！”

阿偉順著他的手指望去，頓時一愣，“官軍這是……白忙活了啊！”

既然是演戲，自然需要鋪墊，需要一些看似無關緊要的場景，可是，李四維又豈會憑白地搞出這一幕?

在這個沒有“溫室效應”的時代，風雪也大了許多。

東離寨後院一片忙碌，既然已經定下了劇本，各部人馬便即刻行動起來。

醫護排，一眾醫護兵在走廊裡集結完畢。

寧柔的目光緩緩掃過眾人，神色肅然，“小佔，從現在起，你就是醫護排的代理排長了！帶著姐妹們把傷員安全地護送回去，能做到嗎?”

“排長，”小佔定定地望著寧柔，“俺不走，俺要留下來陪你！”

“小佔，”寧柔咬了咬牙，“這是命令！秀蓮姐，你的年紀最大，一定要好好看著姐妹們……”

“排長，”於秀蓮連忙搖頭，“俺不走……俺要留下來……”

眼見寧柔臉色一板，於秀蓮心中一虛，“小魚肯定也不會走……”

寧柔一怔，艱難地點了點頭，“好，你留下來幫我！”

“俺也不走，”眼見於秀蓮留了下來，小翠好似看到了一絲希望，鼓起勇氣開了口，“天寶也會留下來……”

“翠兒姐姐，你不能留下來！”寧柔連忙打斷了她，“團長也不會讓趙天寶留下來！”

翠兒一怔，“真的?”

“嗯！”寧柔神色篤定地點了點頭，再次環顧眾人，“姐妹們，風急雪大，道路難行，一路多多保重！”

李四維的確沒有把趙天寶留下來。

他需要一支精兵，真正的精兵！

李四維帶著丘團長和廖黑牛匆匆地回了東離寨，不多時，苗振華和周德瑞匆匆地出了東離寨直奔西面而去。

飛鷹堡東門外，趙德柱和王六根還在繼續演著那場鬧劇，苗振華匆匆而來，神色肅然，“趙指導、王指導，團長有令，各自挑選一個排的兄弟，只要精銳，沒有上過前線的一律不要！”

在六十六團，沒上過前線的將士還不足以稱“精銳”！

兩人一怔，連忙允諾，“是！”

“好！”苗振華見兩人允諾，連忙轉身就要離去。

“振華，”王六根連忙叫住了他，“團長是要……”

“晚一點你們就知道了！”苗振華頭也不回地走了，丟下了一句，“黃昏時分，迅速撤往東離寨！”

北衛寨，張家鳳正望著火光洶洶的山寨感慨，“要是工兵連的兄弟在就好了，一定能把寨牆都給炸平了……”

“張指導！”苗振華匆匆而來，神色肅然，“團長有令，你部速速回撤！”

“是！”張家鳳連忙允諾，卻見苗振華已然轉身離去，步履匆匆！

與此同時，周德瑞沿著鷹爪山南坡下向各部主官傳達著相同的命令。

各部得了命令，匆匆集結，撤往東離寨。

東離寨裡，馬躍正指揮著二營各部撤離，寨裡一片喧囂。

炊事排一片忙碌，有人在忙著收拾鍋碗瓢盆，有人在烙餅炒乾糧。

“小范啊，”韋一刀正在一旁對一班長范有田諄諄囑咐，“路上不要慌，千萬要看好這些家當……”

“一刀，”李四維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

韋一刀連忙迎了上來，滿臉憨笑，“團長，你怎來了?”

“一刀，”李四維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這一次……時間緊迫，不能放你走了！”

“莫事！”韋一刀依然笑得像個憨厚的農民，“只要二營的兄弟能多搭把手，莫讓這些小子兄弟們吃飯的家夥搞壞了就行！”

李四維呵呵一笑，“他們可舍不得……哪個不想喝你們熬的肉湯呢?”

“那倒也是！”韋一刀得意地點了點頭，神色一肅，“團長，這一次要俺幹啥?”

李四維也是神色一整，“殺人的本事沒有荒廢吧?”

“沒有！”韋一刀精神一振，“在俺看來，殺人就和做菜一般，關鍵要掌握好火候！”

火候，正是時機！

“好！”李四維大讚一聲，目光炯炯，“先把乾糧備好……兩百五十人，每人五張餅，五金炒面炒米！”

“沒問題！”韋一刀連忙點頭，“三個寨子的米面都搜羅過來了，俺們排又留了十多個兄弟，天黑前一定能搞好！”

“龜兒的！”李四維忍不住笑罵，“這杆子都比老子們吃得好！”

對於六十六團來說，大米白面都是稀罕物，軍糧大多是粟子。

“這飛鷹堡可比天青寨富得多！”韋一刀深以為然地點點頭，然後盯著李四維，“後面呢?”

“後面?”李四維呵呵一笑，“後面自有特勤連的兄弟去忙碌了……你做好乾糧就來報到！”

後面還有啥好忙碌的?

黃化帶著特勤連匆匆而回，李四維連忙找到了他，“時間緊迫，你和大力馬上去山裡，找幾個大一點的山洞……越隱蔽越好！”

“藏兵?”黃化一怔，連忙點頭，“我們馬上就去！”

冒著漫天風雪，黃化和孫大力帶著兩隊兄弟馬不停蹄地鑽進了密林裡。

這一邊，馬躍帶著隊伍護著醫護排和傷兵也離開了寨子，冒著風雪踏上了撤退的道路。

寧柔送走了醫護排和傷員，帶著於秀蓮返回寨裡，正碰到李四維，連忙迎了上來，神色中有些擔憂，“四維……有把握嗎?”

李四維衝她微微一笑，指了指東面，“放心，那裡還擺著上千具屍體呢！武大壽遲早會坐不住的?”

“哦，”寧柔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那……能不能多留下些兄弟?我……不想你這麽冒險……”

“傻丫頭，”李四維一怔，搖頭苦笑，“要奪取勝利，哪能不冒險?就算我想多留一些兄弟，也得這山裡藏得下啊！”

寧柔一愣，有些激動，“這麽大個山……怎就藏不下?”

李四維一把抓住她的小手，“對不起！我……不該讓你這麽擔心……”

“我……”寧柔俏臉一紅，冷靜了下來，“是我不好，可是我……”

“我知道，我知道，”李四維連連點頭，小聲地解釋著，“我們這一次要在山裡躲上三五天或者更久，而且不能留下一點蛛絲馬跡，要不然就會前功盡棄……所以，不能留下太多的人，不過，你放心……我已經有三成把握了！”

“三成?”寧柔一愣，哭笑不得！

李四維連忙賠笑，“等黃化他們回來，說不定就能多幾分把握……”

風依然在刮，雪依舊在飄，沒有絲毫停歇的跡象，天暗得也就更早一些了！

飛鷹堡東門的鬧劇終於劃上了句號，上演鬧劇的雙方都松了一口氣。

趙德柱和王六根匆匆率部趕往東離寨，路過東衛寨的時候，聽得寨內人聲鼎沸，隔著寨牆都能望見裡面透出的火光。

一行人匆匆趕到東離寨，李四維已經等在了門口，一見兩人連忙迎了過來， “人都調好了吧?”

“挑好了！”兩人連忙點頭，“團長請放心，都是屍山血海裡殺出來的好兄弟！”

“好！”李四維點了點頭，神色一肅，“把他們留下來，其他人準備一下，馬上撤退！”

“撤退?”兩人一愣，都急了，“團長，讓我們留下吧！”

“不行，”李四維一擺手，語氣堅決，“你們必須把兄弟們安全地帶回去！”

“是！”趙德柱不再堅持，軍令如山。

王六根還在猶豫，“團長，我走了，誰來帶他們?”

“放心！”李四維嘿嘿一笑，“一營有韋一刀帶著，三營有我帶！”

“是！”王六根不再猶豫。

天色越來越暗了，東三寨裡火光熊熊，人聲卻漸漸地安靜了下去。

飛鷹堡東門寨牆上，篝火堆堆，武大壽站在牆邊，望著東三寨的火光，松了口氣，“狗日的官軍，終於消停了！”

阿偉有些得意，“不消停又能怎樣?他們根本打不進來！”

七當家也笑著附和，“這樣的天氣本就該躲在屋裡烤火嘛！”

三當家卻依然神色凝重，“今晚絕不能放松警惕……他們可能還沒死心！”

“嗯！”武大壽緩緩地點了點頭，“老三說得對，今晚仍需嚴加戒備！”

與此同時，東衛寨、東坎寨早已人去寨空。

東離寨裡，七隊人馬集結完畢，靜靜地望著李四維。

李四維抬頭看了看天色，一揮手，“時候到了！出發！”

時候到了！

太早會顯得草率，讓杆子警覺！

太晚會留下痕跡，風雪如果停得太快就掩蓋不了足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