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福榮大佐的陣地上炊煙嫋嫋。
福榮大佐精神振奮,援軍已到,一個炮兵大隊、六輛輛坦克、十輛戰車……踏平嶧城就在今日!
對面的嶧城籠罩在晨霧之中,一片安寧,空氣中飄蕩著肉湯的香氣。
朝陽漸漸東升,為大地披上了一層金色的薄紗。
福榮聯隊列隊整齊,對嶧城虎視眈眈。
“開炮!”福榮大佐意氣風發,一揮佩刀,帶起破空聲。
“砰砰砰……”
炮彈衝出炮膛,如飛蝗般撲向了守軍陣地。
“噓噓噓……轟隆隆……”
西城瞬間便化為一片火海。
“停止炮擊!”傳令兵高叫著,“衝鋒!”
“吱呀吱呀……”
三輛坦克一字排開,三個衝鋒隊緊隨其後,衝向了守軍陣地。
兩裡,一裡,三百米……
守軍陣地一片死寂,福榮大佐舉著望遠鏡,看得滿頭霧水。
兩百米,一百米,五十米……
衝鋒隊穩步推進,守軍陣地上依舊未發一槍一彈。
“支那人……這是什麽戰法?”福榮大佐喃喃自語,滿臉疑惑。
“支那人該不會是逃了吧?”吉田少佐漫不經心地笑道。
“逃了?”福榮大佐渾身一震,扭過頭死死地盯著吉田少佐,面容猙獰,“你說他們逃跑了?”
吉田少佐一驚,訥訥地望著福榮大佐,“也……也許……剛剛的炮火讓他們全軍覆沒了……”
“八嘎!”福榮大佐的怒火在眼眸中燃燒,語氣森冷,“吉田君,永遠要記住,你是帝國的少佐軍官,該說什麽不該說什麽,你自己要清楚……”
如果眼前這家夥不是自己的妻弟,昨天就該一刀劈了他!
“嗨!”吉田少佐渾身一震,滿臉懼意地望著眼前這個男人,他不僅僅是自己的姐夫,還是一個鐵血的帝國軍人!
坦克緩緩開進了守軍陣地,衝鋒隊也呐喊著衝了上去,可是……陣地上除了焦土和血跡,一個守軍也沒有,連屍體都沒有!
“八嘎!”森田準尉一聲怒罵,“小田君,即刻回報,其他人繼續衝鋒……”
城中,至於一片廢墟,和散落的皇軍屍體,並沒有遇到任何守軍……在城中,就連守軍的屍體也沒有看到一具!
衝鋒隊很順利地衝到了城中,一處殘破的宅院裡,五口大鍋燒得通紅,鍋裡的燉肉在“咕嚕咕嚕”地冒著泡兒,肉香在空氣中飄散。
森田準尉望著那幾口大鍋,暗自吞了吞口水,臉色卻十分陰沉,沉默不語。
“準尉……”一眾小鬼子紛紛望向了他。
“兵分三路,”森田準尉一咬牙,“佔領嶧城!”
佔領嶧城!
福榮大佐得到回報,面色陰沉,良久才沉聲道:“各部進擊,佔領嶧城……就地休整,等待命令!”
守軍是撤退無疑了,可是……他們會去哪個方向?西面還是南面?
二營先行,補給連、三營居中,特勤連和一營殿後,三團正向運河方向急行軍,按照約定,他們會和師部在運河南岸的巨村匯合。
運河漸近,黃化追了上來,笑呵呵地望著李四維,“團長,小鬼子只怕正在吃老子們留下的肉呢!”
李四維微微一笑,“只怕他們還沒那個膽兒……”
一眾小鬼子望著那一鍋鍋香噴噴的燉肉,偷偷咽口水。
福榮大佐卻咬了咬牙,“倒了!”
誰知道支那人在肉裡加了什麽東西?
巨村只是運河南岸的一個小村,當李四維率部趕到之時,這裡已經人滿為患了。
村外有簡陋的工事,顯然,這遠遠不夠。
“楊凡呢?”李四維衝望向了黃化,“去,把工兵連的人找來。”
“楊凡受傷了,”計逵望著李四維,神色哀傷,“從棗莊到嶧城,工兵連幾乎打光了……”
李四維一怔,“算了,還有力氣的都給老子動起來,去老鄉家裡找工具……這工事必須加固!”
“是,”一條條條汗流浹背的漢子答應一聲,紛紛行動起來。
他們是軍人……受傷了,把身體縫縫補補,好了,繼續戰鬥;累了困了,咬牙撐著,因為放棄就意味著傷亡!
旭日東升,村北的河灘上,五六百條漢子頂著烈日在加固工事。
韋一刀帶著炊事排的兄弟送了水又開始做飯了,當兵是個苦差事,他們必須想盡辦法讓兄弟們填飽肚子,這比上前線安全,卻一點兒也不容易。
李四維去了村南,村南的山坡添了很多新墳,沒有墓碑,只有一座座低矮的土堆,他們的墓碑就是一塊塊刻著名字的磚頭,和他們一起埋在土裡。
這是最從容的一次撤退,他們比大多數戰死的將士都要幸運,至少能入土為安……雖然這並不是他們的故土!
李四維步履沉重地走到山坡下,突然停住了腳步,遠遠地望著那些墳堆,他整了整衣帽,“啪”地一個軍禮,轉身就走。
他走得很快,好似怕了一般!
嶧城,福榮大佐木然地坐在臨時指揮部裡,死死地盯著各部剛剛遞交上來的戰報,通紅的雙眼中快要噴出火來!
武田大隊陣亡四百一十五人,包括少佐一人,大尉三人,中尉及已下軍官十九人,損失重機槍八挺,擲彈筒十八個,步槍……
青木大隊陣亡三百六十三人,包括大尉及已下軍官十五人,損失重機槍八挺……
中川大隊陣亡一百零五人,包括中尉及已以下軍官十人……
榮倉大隊陣亡七十八人,中尉及以下軍官五人……
炮兵大隊陣亡三十六人,損失野炮十二門……
福榮聯隊可是磯谷師團攻略徐州的先鋒啊!可惜,徐州未到,兵鋒已挫!
福榮大佐的身體在微微顫抖!
“報告!”北野大尉匆匆而來,“在嶧城之南四十裡發現支那部隊的蹤跡……他們在運河南岸修築工。”
福榮大佐恍若未聞,依舊緊緊地盯著那一疊戰報。
“大佐,”北野大尉試探著問道:“是否追擊?”
福榮大佐抬起頭,望了他一眼,淡淡地說道:“傳令各部……就地整編!”
“整編?”北野大尉一怔。
福榮大佐目光灼灼地望著台兒莊方向,“作為磯谷師團的先鋒部隊,福榮聯隊必須盡快恢復戰力!”
巨村的夜微風輕拂,空氣中飄蕩著肉湯的香氣和兄弟們的笑鬧聲。
李四維走過二營的陣地,正看到廖黑牛在吹噓自己嗨袍哥的往事,唾沫橫飛,“想當年,老子年方十五,就在清河場插旗子,硬是憑著一雙拳頭平了清河場,好不威風……”
一個兄弟笑道:“有現在威風嗎?”
廖黑牛一怔,訕訕一笑,“那倒沒有,中國人欺負中國人能威風到哪裡去?打小鬼子那才是真威風!”
眾兄弟轟然大笑,有人問道:“後來呢?”
“後來啊,”廖黑牛清了清嗓子,“後來老子去了江城,跟胖哥參了軍,那年十八歲,老子就是少校營長了……”
眾人發出一陣驚歎。
廖黑牛又嘿嘿一笑,“可是過了十多年,老子還是個少校營長……”
眾人一愣,又哄笑起來。
廖黑牛擺擺手,“老子滿足了……只要能打得贏小鬼子,就是讓老子當個大頭兵,老子也願意……”
“對對,”眾人紛紛點頭。
李四維笑笑往前走去,路過三營的陣地,正聽到石猛的聲音,“想當初在上海,小鬼子的飛機大炮不停地炸,還有軍艦上面的炮火支援,打得那叫一個慘烈,老子們六個師只打了一天就傷亡四萬人……”
一眾兄弟聽得感慨不已。
石猛話鋒一轉,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潮紅,“可就是這樣,老子們都沒虛過,營長帶著我們繼續衝鋒,他說,桂軍可以死,但要打出中國人的血性和骨氣,要讓小鬼子知道,中國人的骨頭有多硬!”
“好好……”眾兄弟紛紛叫好,神色激動。
石猛輕輕地撓了撓左腿上的傷口,感歎道:“後來,在太平村遇到團長,那時候就想,留下來給兄弟們報仇吧,大不了隨他們一起去了……可是一仗一仗打下來,小鬼子殺了不少,老子依然還活著,看來,小鬼子也沒啥了不得的嘛。”
八連長莫金辛笑了起來,“就是嘛,老子們從嶧城撤退的時候,小鬼子還縮在城西,活像那縮在殼裡的王八!”
眾人轟然大笑。
不管是新兵老兵,和小鬼子幹了一仗又一仗,還真沒吃過虧!
李四維繼續前行,走過村口的崗哨,走過炊事排所在的院子……他靜靜地走著,臉上掛著微笑,這一刻,他的內心是安寧的……抗戰爆發之前,自己所在的部隊應該就是這樣的氛圍吧?兄弟們聚在一起聊著天,有肉,有酒,有笑聲。
不知不覺中,他就走到了安置傷員的院子外,略一猶豫,抬腿走向了院門。
伍若蘭迎面走了出來,手中端著一個木盆,看到李四維臉上的笑容,她愣了一下,滿臉好奇,“啥事兒,你怎笑得這麽開心呢?”
李四維望了她一眼,笑容不減,“也沒啥事……受傷的兄弟們怎樣了?”
“柔兒姐姐說他們的傷勢都還算穩定,”伍若蘭也露出了笑容,“這不,都嚷著餓了,俺去給他們找點吃的。”
其他兩支隊伍已然沒了戰鬥力,被撤到了徐州,這裡的傷兵就只有寧柔和伍若蘭在照顧了。
“快去吧,”李四維笑了笑,“肉湯應該燉好了。”
伍若蘭風風火火地走了,李四維進了院子裡,寧柔也剛從一間屋子裡走出來,看到李四維,愣了一下,露出了甜甜的笑容,“你來了……”
“嗯,”李四維也笑了,笑得溫柔,“辛苦了。”
“應該的,”寧柔笑了笑,“進去看看他們吧……有幾個兄弟的情緒不怎好。”
“怎了?”李四維一怔,快步走了過去。
傷員們都醒著,李四維一一看過去,和他們聊了幾句,無外乎問候勉勵。
當走到楊凡的面前時,楊凡顯得有些激動,叫了一聲“團長”,煙圈就紅了。
“這是怎了?”李四維一怔,“傷得很厲害?”
“我的腿……”淚水無聲地滑落,楊凡望著李四維,嘴唇顫抖,“沒了……”
“沒了?”李四維渾身一震,慌忙掀開被子,只見楊凡的左腿從膝蓋以下……都沒了。
寧柔在一邊輕聲說道:“傷得太嚴重了……”
李四維輕輕地蓋回被子,“放心吧,能好……”
“可是,”楊凡哽咽道:“好了也是個廢人了,再也不能打鬼子了……可是,除了打小鬼子……我也不知道還能幹啥……”
李四維眼眶一紅,搖著頭,“不,好了……你依舊是老子的兵,依舊是三團的工兵連長!”
“我……我……”楊凡嘴唇顫抖,訥訥地說不出話來。
李四維緊緊地盯著他,目光炯炯,“老子給你一根拐杖,只要你能跟上大部隊的行軍速度,你就還是工兵連長……告訴我,跟不跟得上?”
楊凡渾身一震, 淚珠滾滾而下,卻是擲地有聲,“跟得上!”
“好,”李四維大讚一聲,“都給老子記住了,三團永遠是三團所有兄弟的三團,只要你們不死,那就是三團的兵,你們若是死了……活著的兄弟會把你們放在這裡!”
李四維說著,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拍得砰砰作響。
在以往的戰鬥中,很多重傷員都會選擇和小鬼子同歸於盡,血性是一個原因,可是就沒了其他的原因了?與其殘了,不如和小鬼子同歸於盡!
李四維走出了房間,伍若蘭已經端著盆回來了,身後還跟著兩個炊事排的兄弟。
伍若蘭一見李四維就愣了,“剛剛還開開心心的,怎一轉眼就……你這是哭了吧。”
李四維瞥了她一眼,繞過她就往院門口走去。
“他這是怎了?”伍若蘭疑惑地望著寧柔。
寧柔勉強笑笑,轉身就往屋裡走,“他沒事……走,先把吃的給兄弟們送進去。”
伍若蘭一愣,“柔兒姐姐,你不去看看他?”
寧柔身子一僵,繼續往屋裡走去,“他……需要……靜一靜。”
李四維走在夜色下的小村裡,空氣中依舊飄蕩著肉湯的香氣和兄弟們的笑鬧聲……
李四維停住了腳步,仰望著夜空,新月如銀鉤掛在天邊,不明亮,更沒有溫暖的光芒灑落人間!
戰爭,隨時還會降臨!苦難,仍沒有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