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八日,中條山戰役進入第二天,此時的中條山正如那風雨飄搖中的一葉孤舟。
激戰至中午,東線日寇已完全佔領濟源和孟縣地區,繼續沿黃河北岸向西猛攻,第九軍將士唯有節節後退,雖屢屢組織起一條條新的防線,卻根本遏製不了日寇的進攻步伐。
東北線上,日寇的進攻部隊只有萬余人,是鉗形攻勢中戰力最薄弱的一路,而這個方向上的守軍有第十四集團軍司令部和第十五軍、第九十三軍以及第九十八軍,連番激戰,日寇並沒有討到便宜,第九十八軍將士依舊牢牢地控制著董封鎮東西線,一場反攻也正在王村醞釀著。
北線是日寇實施中央突破的主攻方向,橫嶺關已失,守軍相繼撤退,日寇分兵追擊,連克桑池、賈家山、杜村河、皋落……至五月八日中午,守軍終於在王茅一線遏製住了日寇的前鋒部隊,但隨著日寇的後續部隊源源開來,王茅也是岌岌可危了。
王茅背後就是垣曲縣城,一旦垣曲縣城失守,日寇中央突破的戰術目的就實現了。
而中條山西段防線自建立以來,一直都是日寇的重點攻擊方向,日寇在此前發起的對中條山的十三次大規模圍剿中,血戰永濟、六六戰役、望原會戰等都發生在西段防線上,也正因為西線戰鬥的殘酷,第四集團軍才打出了“中條山鐵柱子”的威名。
當然,在日寇華北派遣軍的“年度第一號作戰計劃”中,中條山西段防線依舊是日寇的重點攻擊方向,而戰鬥打響以來,西線的戰鬥也是最慘烈的。
當然,這與中條山西段的地行山勢有著重大的關系。
中條山西段地處黃河大轉彎處,山勢狹隘,防禦縱深淺,又屏障著風陵和茅津兩處黃河古渡口,軍事作用十分重大。
誠如王竣師長所言,“我部已退無可退”!
退無可退,唯有背水一戰。
豔陽高照,灑下無邊的燦爛陽光,只是那陽光根本照不透太寨上空那厚厚的硝煙。
“砰砰砰……”
小鬼子的山炮再次轟鳴,上一次進攻剛剛被守軍打退,小鬼子立刻又組織起了新一輪衝鋒。
“嘭嘭嘭……轟轟轟隆隆……”
炮彈如雨點般砸下,砸得守軍陣地焰火翻騰,殘肢斷臂漫天飛舞。
面對日寇如此猛烈的炮擊,新編第二十七師幸存的官兵雖然滿腔悲憤,卻也唯有死死地躲在工事裡,等待著炮擊結束。
雷公廟,臨時師部,王竣師長剛剛給軍部發完最後一封電報,就提起長槍一聲高呼,“兄弟們,上刺刀……隨我殺敵!”
“是!”師部眾將士紛紛起身,轟然允諾,文員勤雜人員也紛紛拿起了長槍。
傷亡慘重,彈藥將磬……唯有做好肉搏的準備。
被阻隔在張茅大道以西的第八十軍將士已經沒有了退路,但張茅大道以西的第三軍將士還有退路,但是,第三軍也沒有人退!
若果退,戰局就再無挽回的余地。
寸師長帶著第十二師的將士們已經戰鬥在第一道防線上,日寇第二二七聯隊屢屢進攻,卻又一次次被打了回去,安達大佐戰前的口號喊得響,但面對第十二師的官兵卻也無可奈何。
“噠噠噠……”
“砰砰砰……”
陣前戰鬥正酣,日寇臨時指揮部裡,安達中將也在憤怒地咆哮著,“上田勝,你個懦夫……一個小小的陣地,你打了多久還沒有打下來?”
“嗨!”上田大佐垂首頓足,滿面羞愧,雙眼通紅。
和安達中將一樣憤怒的還有井關中將,井關中將率部一舉攻陷了泗水村,然後兵分三路繼續推進,一路在唐回西北遭到了頑強阻擊,一路在王家河被死死拖住。
唐回地勢險要,是第五集團軍的司令部所在,又是第三軍軍部駐地,各部防備森嚴又配合密切。
王家河是第七師師部駐地,一度被日寇攻陷,唐軍長聞訊,親率軍部警衛營敢來增援,第七師將士深受鼓舞,一舉克複了失地,擋住了日寇的進攻步伐。
戰至黃昏,王家河防線稍固,唐軍長率警衛營準備反回軍部。
至此,中條山戰局雖然艱難,卻如那風雨飄搖中的孤舟,隨浪顛簸卻也一時不會翻。
可是,就在黃昏時分,日寇醞釀已久的突襲行動開始,正好似那打翻孤舟的最後一股惡浪。
唐回村西北,槍炮聲震天,硝煙翻騰,小鬼子猛攻不斷,守軍死戰不退。
唐回村中,第五集團軍司令部裡電音嘈雜,一片忙碌。
狗日的,總算穩住了陣腳!
曾司令放下了手中的電報,暗自松了口氣。
日寇來勢凶猛,守軍一再收縮防線,終於在唐回村一線遏製住了小鬼子的進攻步伐,所謂“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只要穩住了陣腳,就磨掉了日寇的銳氣,接下來,就伺機反攻了……
曾司令心中稍定,邁步往牆邊走去,目光已經落在了那張巨幅軍事地圖上。
“砰……”
曾司令剛邁出兩步,便聽得東面一聲槍響,近在咫尺,頓時心中一驚。
司令部設在村東的一處山頂上,前面是一處險要的山谷,人稱“閻王峽”,其余三面都是十余仗高的峭壁,上頂上一片三五丈寬的空地,當日選擇把司令部設在這裡,正是看重了這裡“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險要地形”。
狗日的,小鬼子咂上來的?
一眾參謀文員也是大驚失色,正在驚愕之時,兩個衛兵跌跌撞撞地衝了進來,直奔曾司令而來,神色惶急,“司令,快走!”
說罷,兩個衛兵架起曾司令就往門外衝,外面已是槍聲大作、慘叫聲四起了。
“怎麽回事?”曾司令大吼著,驚怒交加,“小鬼子怎麽上來的?”
因為此地地形的關系,火力點都設置在谷口,那曾想,小鬼子竟然直接就到了山頂……
“從天上下來的,”兩個衛兵腳步不停,架著曾司令就衝了出去,但他們的話在眾將士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小鬼子難道通了神?神兵天降?
同樣的場景正在垣曲縣城上演。
垣曲縣城地處中條山南側,扼守橫垣大道,護衛著中天山中部的沿岸渡口,可謂中條山北側的駐軍乃至太行山抗日將士的後勤命脈,也是日寇選擇實施中央突破戰術的重要原因之一。
橫嶺關被日寇攻破以後,各部守軍一觸即潰,終於在垣曲縣城北面重新集結,死死地擋住了日寇的進攻步伐。
戰至黃昏,日寇始終沒能突破守軍防線,讓守軍將士看到了一線希望。
就在這時,一股日軍突然從東面的叢林裡殺出,一舉攻陷了垣曲縣城,外圍各部守軍又驚又怒,卻想不通日寇從何處而來。
難道,真是天降神兵?
自從有戰爭以來,人類就一直在尋找著超越敵方的機動優勢,而空降兵的誕生將機動優勢發揮到了極致,讓騎兵的迅捷剽悍、機械化部隊的縱橫馳騁都黯然失色。
人類對降落傘原理的應用最早出現在中國,這一點毋庸置疑,《史記·五帝本紀》中,就記載著一個國人耳熟能詳的故事:“……瞽叟尚複欲殺之,使舜上塗廩,瞽叟從下縱火焚廩。舜乃以兩笠自扞而下,去,得不死。”
在隨後的歷史長河中,雜技藝人運用巨傘表演高空飛躍的記錄在我國的古籍上屢見不鮮。
當然,巨傘被用來緊急自救的事跡,《番禺海獠》也有記載。
但最終,降落傘是以雜技的形式傳入歐洲的。
毋容置疑,中華民族得先民們事世界上嘴具創造力都一群人,但是,他們創造出都那些驚豔世人的東西最終是在其他民族被發揚廣大的,指南針是如此,火藥是如此……降落傘也是如此!
當東方的跳傘雜技傳到歐洲之後,便崔生了一個神奇的兵種――空降兵。
一戰期間,有兩名士兵經一架雙翼飛機的機翼上跳下,攜帶部分炸藥炸毀了敵方的倉庫,降落傘的軍事價值開始被西方人重視。
一九二七年,蘇軍使用運輸機在中亞細亞地區空投部隊,一舉殲滅了巴土馬徒等叛亂分子,這是人類歷史上第一次空降作戰。
一九三零年,蘇聯組建了世界上第一支傘兵部隊。
可是,在遙遠地東方,在降落傘的發源地,當日寇第一次使用空降兵作戰時,絕大多數抗日將士竟然還對空降兵聞所未聞。
日寇的空降部隊或許剛剛起步,或許也是第一次被應用於實戰中,但是,其戰果無疑是巨大的。
第五集團軍司令部被襲,曾司令雖然死裡逃生,但失去了統一指揮,前線各部相繼潰敗。
當唐軍長率部匆匆趕回唐回村時,唐回村已經亂成了一鍋粥,唐軍長已無力回天,隻得率部向五福漳黃河渡口方向撤退。
一時間,各部通訊中段,逐一被日寇分割包圍,陷入了各自為戰困境。
第五集團軍全線崩潰,中條山西線敗局已定。
與此同時,垣曲縣城陷落,外圍各部相繼潰敗,日寇中路軍揮師南下,兵鋒直指黃河岸邊最重要的渡口――垣曲渡口。
開戰不過一天一夜,中條山戰局已徹底糜爛,再無挽回的余地。
“唐回村遭襲……”
“垣曲陷落……”
“第五集團軍失聯……”
第一戰區司令部已然炸開了鍋,一眾長官參謀又驚又急。
“增援,增援……一定要守住現有的渡口!”
衛長官的咆哮聲響徹了會議室,“第十四集團軍呢?王村戰役結束了嗎?”
夜幕落下,中條山東北線上,王村戰役剛剛結束,第九十八軍將士擊潰來犯日寇,殲敵七百余人,算是開戰以來的唯一一個亮點。
接到戰報,衛長官卻沒有絲毫喜意。
東北線上的日寇兵力最為薄弱,這就好比“田忌賽馬”,東北線上放著的正是日寇的下等馬!
更何況,第十四集團軍其余各部陣地大多淪陷,糧食補給損失殆盡,而橫垣縣城已失,補給根本無法運抵東北線,第十四集團已是一支孤軍。
當前,唯有增派援軍,穩住陣腳,可是,河防也事關重大,兵力又不充裕,能派過去的部隊也十分有限。
夕陽已黃昏,六十六團河防工事上,眾將士嚴陣以待,聽著東西兩面的炮聲不斷響起,一顆顆心漸漸地沉了下去。
東邊,白坡渡口的炮響了,白鶴渡口的炮也響了……
西邊,田村渡口的炮響了,楊村渡口的炮也響了……
克虜伯的炮聲雄壯而有力,可是,南岸的炮響了也就宣布北岸的渡口已經遭到了日寇的攻擊。
雖然,巨大的克虜伯戰防炮可以為北岸渡口的守軍提供火力掩護,可是,夜幕即將落下,這些火力掩護還能堅持多久?
六十六團指揮部,李四維望著桌上的地圖,渾身冰涼,東路日寇已經推進到了白鶴渡口,西路日寇已經推進到了楊村渡口,中間剩下的渡口也不過五個了!
“叮鈴鈴……”
電話突然響起,李四維連忙抓起了電話,電話那頭傳來了陳師長焦急的聲音,“四維,上面剛剛下達了增援命令,你部火速渡河……事有可為,當盡力向前,若事有不濟,當死守渡口,保障友軍退路!”
來了!
李四維心中一沉,卻也隻得硬著頭皮允諾,“師長請放心!”
“好,”陳師長連忙補充,“我會盡快抽調兵力,隨後渡河……”
誰叫六十六團距離渡口最近呢?
掛掉電話,李四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轉身一掃眾將,“各部立刻登船……增援北岸!”
“是!”眾將轟然允諾,匆匆而去。
“團長,”鄭三羊連忙起身,深深地望著李四維,“此去……”
“三羊,”李四維勉強一笑,打斷了鄭三羊,衝懷中摸出一封信遞了過去,“團裡的事就托付給你了,還有這封信……”
說著李四維聲音一顫,“如果……我沒有回來,你就把信交給柔兒……”
“團長……”鄭三羊渾身一顫,艱難地張了張嘴,“請團長放心!”
一路走來,鄭三羊知道李四維經歷了多少惡戰,可是,戰前留信卻是頭一次!
難道,這一戰真的如此險惡嗎?
看著鄭三羊神情凝重地接過了信,李四維呵呵一笑,使勁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只要老子還有口氣,爬也要爬回來!”
說罷,李四維抓起桌邊的長槍,轉身就走,步伐鏗鏘而決然!
他怕過河,不是怕死,只是怕白白地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