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這兩個月裡,北唐江湖上發生了很多事,不只是關於各家聖賢的大事,還有一些不大不小不痛不癢的小事。在波詭雲譎的江湖浪潮裡,它們似乎太不起眼。
但是,正如某位哲人曾經說過的那樣,古今多少驚天動地的大事,都是從不起眼的小邊角處起手。而那些讓人拍案叫絕的妙計,當把它們拆解開看時,更是由眾多涓涓細流匯聚而成。
誰又敢說,眼前這些不太起眼的事,當它們匯聚在同一處時,不會成為扭轉乾坤、決定大勢的勝負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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渤海郡,易雲山。
坐落在此地的太玄宗,曾經是北唐十二大劍宗之一,勢力超群,稱霸一方。
當然,它現在依然是劍道名門,只不過,今非昔比,已不再是十二劍宗那麽簡單。
自從三大巨擘之一的雲遙宗覆滅後,劍道內部互相火拚傾軋的大幕便拉開。在這場巨大的紛亂裡,太玄宗穩扎穩打,步步為營,將諸家殘弱劍宗鯨吞蠶食,整體實力急劇膨脹。
如今,十二大劍宗只剩其六,而太玄宗如鶴立雞群,威勢已不可同日而語。因此江湖上漸漸改口,把太玄宗吹捧為新晉的劍道巨擘之一,將雲遙宗取而代之,跟劍淵和劍塚齊名。
這個曾經不溫不火的宗門,之所以能在殘酷的紛爭中脫穎而出,奠定如今的超然地位,與他們宗主裴東來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
當初在圍剿雲遙宗時,任真為了借刀殺人,曾以孤獨九劍為恩賞,鼓勵其他劍宗對雲遙宗出手。
裴東來極善察言觀色,當時見清河真人想偷襲任真,毅然挺身而出,從而得到任真的認可,一下子就獲得了兩劍絕學。
正是這兩劍,徹底改變了他的命運。他悟性極佳,返回宗門後潛心修煉,沒過多久,他便領會其中真意,使戰鬥力大幅提升。
也正是由於這兩劍,他才能在接下來的劍宗兼並戰中,順利斬殺對方的主力強者,令太玄宗屢戰屢勝。
某種程度上說,是任真偽裝的劍聖,為太玄宗的崛起提供了強大的支持。在如今的裴東來心裡,劍聖佔據著很重要的地位。
他絕非正人君子,但也不是鐵石心腸的蛇蠍之輩,面對日漸衰頹、慘遭儒家打壓的殘酷現狀,他未嘗不感到痛心,也想為重振劍道貢獻一份力量。
因而,當劍首令一出,癡狂大戰、會盟江湖的消息傳來時,裴東來毫不猶豫,便決定率領本宗主力,啟程前往斜谷。
願意去看癡狂對決的人,自然大部分都是劍修。劍首令傳遞的信息也很明顯,就是要召集天下劍修,來一次劍道大結盟。
無論是為了響應劍聖,還是想重振劍道,裴東來身為新任巨擘領袖,都想去幫幫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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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山郡,平崗鎮。
鎮西頭的官道上,每天都有很多行人過往,絡繹不絕。
這裡是從京城長安往東方去的輻輳之地,客流眾多,故而官道旁的那個茶水攤子,生意一直特別紅火。
兩個月前,茶攤主人王五叔病重,不得不回老家休養,就把這攤子轉給了鄉下來的侄子。
這位小王老板接手後,勤勤懇懇,起早貪黑地煮茶賣水,生意不僅沒荒廢,反而更加興隆。
可惜就是有一點缺陷,這人沉默寡言,每天只顧埋頭牽馬倒茶,嘴上不是那麽伶俐討喜。
小王老板的真名,叫王鳳武。
這一日,他扛著扁擔,正從溪邊挑水回來,便遠遠望見,官道盡頭煙塵衝天,馬蹄聲疾,顯然有大批人馬正往這邊奔馳,聲勢浩大。
這讓他心頭一動,警覺地意識到什麽,從鋪子裡拉出一條板凳,坐在了道旁。
沒過多久,大地震蕩,千騎卷平崗,浩浩蕩蕩出現在他面前。
高頭大馬,清一色雪白,甚是威武。而馬上那些漢子,則身披黑袍,鬥笠掩面,神秘之中透著肅然殺氣,讓人莫名膽寒。
老王看在眼裡,心臟驟縮。以他的眼界,自然能辨認得出,這數百人應該都是軍伍出身,不僅如此,他們的修為竟全部在五境以上!
這是多麽恐怖的一支人馬!
他坐在那裡,露著茫然無措的神情,心裡則迅速意識到,自己苦苦等待的那個人終於來了。
這時,為首一人抬手,示意大家停住,自己則跳下駿馬,坐到茶水攤前的長凳上。
“老板,來壺茶。”
說罷,他摘掉鬥笠,放在桌上,露出一張醜陋得有些猙獰的面孔。
老王點頭,然後走到一旁的火爐旁,拿著一把蒲扇,只顧賣力地扇火燒水。
茶水攤前陷入沉寂。
而那些駿馬站在原地,詭異地紋絲不動,連呼氣的聲音都極其細微,明顯是受過嚴格的訓練。
自從坐下後,那名男子沒有看老王一眼,只是盯著自己的鬥笠,眼神木然,看不出絲毫情感。
某一刻,他忽然眼瞼微顫,用粗糙嗓音說道:“根基不錯,跟我走吧。”
這話是對老王說的。他看破了老王的真實修為。
老王也不裝傻充愣,轉身看向醜陋男子,平靜說道:“謝謝。我不喜歡當兵做官,這樣就挺好。”
那人的視線依然停在鬥笠上,沉默一會兒,再次說道:“那你喜歡什麽?”
老王聞言,放下手中蒲扇,直起腰來,“我喜歡安靜地修行。 ”
他的話很平淡,也很樸實,沒有藏著任何試探和機鋒,讓人聽起來感覺無趣。
那男子卻是笑了一聲,說道:“你的性格很好,適合做我們這一行。我這八百兄弟都跟你一樣,別無興趣,隻愛修行。”
老王低頭,沉思不語。
爐上的水壺漸漸開始鳴叫,似乎是在催促他,火候到了。
那男子等得很耐心,並未急著趕路。他很清楚,能遇到有如此心性和修為的同道中人,太過難得,所以不忍放棄。
老王沒有再拖下去,問道:“當官的人,不會有你這麽可怕的修為。我懷疑你來路不正。”
他能感受出,這木訥男子的氣息幽深如海,若非用眼睛看見,旁人根本無法察覺到他的存在。
他自然明白這人是誰。但是按照坊主的囑咐,在這人面前,表現得越呆板執拗,就越容易討其喜歡。
所以他才敢如此倔強地拒絕邀請。而這份差使,確實也最適合他來做。
“懷疑我?”男子聽到這話,笑得生硬,“既修武道,可識此傘?”
倏忽間,他手上多出一把黑傘,不知是從何處取來。
……
……
大江東去,浪花淘盡英雄。
江水渾濁,翻滾的浪尖上,突然冒出一道人影,宛如水鬼出沒。
這水鬼生得俊逸,一身白衣潔淨無垢,此刻明明浸在江裡,卻沒有沾染上半點水滴,詭異到了極點。
“整天在河底撈石頭,終於能來江裡泡一泡!”
他咧嘴一笑,邪魅面容上流露著令人驚歎的風采。
或躍在淵,猛龍過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