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的話剛說出口,鄔道思就立即回擊,無異於當眾抽她一耳光,粉碎了她的幻想。
誰說無人敢反?北海已經反了。
聽到這句話,眾人如遭雷擊,震撼得說不出話來。
女帝僵滯在那裡,無言以對,臉色青紅不定。
這到底是不是真的?
如果鄔道思所說屬實,並非聳人聽聞,那麽,發生這麽大的劇變,為何京城遲遲沒有聽到動靜?
要知道,自從她登基後,一直都在暗中盯著北海,唯恐舊皇族起兵複辟高唐。只要有風吹草動,京城就會迅速收到密報。
而且,對北海的實力,朝廷了如指掌。循皇室舊製,允許駐扎五萬人守護皇陵,這支兵馬由高家心腹組成,是舊皇族唯一控制的親軍。僅憑這點人,真敢飛蛾撲火?
另一方面,事涉北唐大勢,北海數百萬條性命,主謀者絕不會蠢到泄露機密,那麽,這一介布衣書生,又是如何得知?
女帝沉默片刻,這些疑點從她腦海裡閃過,令她內心罕見的驚慌迅速平複下來。
她作出判斷,北海想反但沒法反,鄔道思多半在使詐。
盯著地上眼神怨毒的鄔道思,她眯起雙眸,冷笑道:“你以為朕會害怕?別說他們不敢造反,就算真反了,朕有的是手段,將北海夷為平地!”
她沒有說謊。
明知北海蠢蠢欲動,東山再起之心不死,她焉有不警惕戒備之理。從京城到北唐一線,她早就做好周密部署,隨時等候高家舊黨南下,自投羅網。
人群裡的任真聞言,暗暗搖頭,明白她並不像看起來那樣淡定。
說自己有的是手段,這點他相信。若說她不害怕,要麽是盲目樂觀,要麽是在強撐顏面。
“鄔道思的意圖很明顯,今日大鬧朝堂,就是為了引人注目,趁機發表討武檄文,煽動北唐各路起兵。他為何敢押上性命,志在必得?或許,他的幕後主使就是北海……”
旁觀者清,此時他明顯比女帝更冷靜,思考得也更深遠。
若只有北海一隅造反,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民憤被引燃,北唐各地紛紛響應,揭竿而起。到時候,遍地都是義軍,如星火燎原,朝廷有再多兵馬,都難以招架。
舉世伐武,女帝能不害怕嗎?
他相信,北海高家的掌權者也能意識到,尋求四方呼應,群起而攻之,才是顛覆武唐的唯一勝機。所以,眼前這個鄔道思,應該就是他們下的一步大棋。
看情形,北海真的要反了。
“以目前的形勢,朝廷捉襟見肘,要面對壓境的南晉大軍,主力都已開赴前線,再想平定北海,絕非易事。如果這一仗打輸,觀望的各方勢力就會趁火打劫了……”
昨天,敬侯李存嘯剛率領北方的幽州主力南下,今天,鄔道思就代表北海宣戰,不得不說,這個時機挑得太精準了。
銅柱旁,鄔道思閉上眼睛,放棄了掙扎,嘴角卻噙著勝利的笑意。
發表討武檄文,昭告北海起兵,他的使命順利完成。
他以犧牲性命為代價,雪洗國仇家恨,做到了他力所能及的一切。身後之事,將交給更多的北海人替他去做。
他的意念漸漸模糊,浮現出攻破長安、處決武氏的勝利畫面。
蕭鐵傘擒著他的胳膊,屈膝頂在他後背上,忽然臉色一變,“他服毒了!”
感知到鄔道思氣機的衰弱,他這才醒悟過來,此人早在嘴裡藏有毒藥包,以防落到女帝手裡,遭受痛苦折磨。
女帝冷哼一聲,眼神冰涼,“送太醫!一定要讓他目睹朕的鼎盛大唐!”
她知道,對這種死士來說,死並不是懲罰,而是解脫。讓他們的信念破滅,死不瞑目,才是最痛苦的折磨。
蕭鐵傘點頭,像拎著小雞一樣,提起鄔道思破空而出。
經歷這場劇變後,女帝哪有心情再主持殿試,情緒浮躁不安,於是將主考的差事丟給禮部官員,起身離開大殿。
無需多想,任真也能猜出,她一定會立即去找元本溪,兩人合計應對北唐未來的危局。那位二師兄,始終是她最信任的心腹智囊。
收起這些思緒,他迫不及待地想結束殿試,盡快離開皇宮。
他相信,以太醫院的高明醫術,及時搶救鄔道思,應該能將其救活。那麽,眼前的當務之急,就是趁鄔道思尚未被處置妥當,以最快速度救他出來。
明珠暗投,太過可惜,任真可不願看到,自己難得賞識的北海才子,永遠深陷牢獄之中,再不見天日。
而且,鄔道思誓死反武,兩人就是真正意義上的志同道合,來日方長,任真還有很多重大任務,要交給鄔道思這樣可靠而得力的幫手。
這個人,他必須要救。
熬了兩個時辰,天色將黑,總算等到殿試結束。趁人不備,任真朝假蔡酒詩使了個眼色,然後兩人匆匆出宮。
替身回到吹水居,順利完成任務。任真既沒回家,也沒換回蔡酒詩的面容,徑直走向城北。
他要去見莫鷹首。
兩人初次相見,是在烏山鎮的鷹視堂,那時他用的就是本來面目,這次再以真容相見,自然還是以繡衣坊主的身份議事。
如果他沒料錯,鄔道思服下劇毒,即使能搶救過來,也不可能立即康復。而天牢太陰暗濕霉,不適合收押虛弱又不能死的重犯。
按以往慣例,朝廷應該會暫時把鄔道思關進京兆府大牢,等他身體好轉後,再轉到警戒森嚴的天牢。
要救鄔道思,相對最容易的環節,就是在京兆府。
所以,他只能來見莫鷹首。
只要這位府尹大人願意幫忙,監守自盜,把鄔道思替換出來,就是舉手之勞。
來到莫府,報上名號後,他被引進一間密室,很快見到莫鷹首本人。
莫鷹首穿著一件血色睡袍,在昏暗燭火下,像是凝固已久的黑血,看起來有些陰森。
他面帶微笑,請任真落座後,調侃道:“坊主上次造訪,屬下身體有恙,實在無法拜見。這次再不見您,恐怕我在南北兩道都不好混了!”
對於眼前這個少年,他始終沒有懼意。
以前不懼,是因為他在北唐經營多年,樹大根深,不怕隻身過江的猛龍,來壓他這條地頭蛇。
現在不懼,是因為兩人都在京城扎下根基,而且虛與委蛇,並非對南晉誓死效忠。他們既有共同利益,又互捏把柄,誰都沒必要怕誰。
任真苦笑一聲,“鷹首過謙了。若非事出無奈,我也不願連夜拜訪,咱們開門見山,不兜彎子了,如何?”
莫鷹首點頭。即使任真不說破,他也能猜得到,無事不登三寶殿,任真肯定是有急事相求。
“你幫我救個人。”